加油站入口处的树下站着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正望着奔波在机器之间忙碌的尔一。

衣二三已经在这里站了十来分钟，慷慨地把这一片蚊子喂得饱饱的。

等加油站内只剩下一人，衣二三才往里走去。

“你怎么来了？”

尔一正弯腰收拾摆在外面的玻璃水，惊讶望向这个本该在家的人。

“来上班。”

衣二三站那没动，淡淡回道。

“我帮你跟律哥请过假了。”

尔一直起身，朝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我没说过要请假。”

这话听着像在指责尔一多管闲事，其实衣二三没那意思，说出口才发现不对劲，也不好再去解释。

尔一闻言没再说话，垂眸沉默片刻，又退回去继续搬玻璃水。

衣二三想上去搭把手，但觉得尴尬，便往屋里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汽车熄火的声音。

“加二百块钱的油！”

衣二三转身打算去给人加油，结果回头发现尔一已经过去，又悻悻转回来开门进屋。

坐一会儿，站一会儿，来来回回好几趟，衣二三从来没觉得这么憋屈过。

经过无比漫长的十分钟，衣二三走出屋子，他决定，去买瓶花露水。

秋蚊猛于虎啊...

尔一刚好收拾完，在水龙头下洗手，看他出来，不解问道：“怎么了？”

“啊嚏！”

一阵冷风吹过，尔一鼻子一痒，感冒还没全好。

“你今天没吃药？”衣二三问。

尔一摸摸鼻子，想了想才说：“忘了。”

衣二三皱眉进屋，紧接着又出来，扔下一句“我去趟超市”就往外走去。

尔一盯着水在他手上溅起的水花，嘴里念念有词。

“气性真大，怎么哄啊....”

甩掉手上的水，地上留下一串水迹。

想起昨天衣二三买的药应该还放在加油站，尔一进屋去找药。

发现桌子上的那盒感冒药，而饮水机正在勤勤恳恳工作。

他拿出一包药倒进杯子里，捧着杯子坐到饮水机前等水开。

尔一盯着饮水机上亮的红灯，嘴角忍不住一点点上扬。

他想，应该不用哄了。

衣二三领着一袋子东西回到加油站。

“咳咳——”

开门的时候尔一被浓重的香味呛得咳嗽，衣二三此刻一整个花露水成精。

“你...去买的花露水？”

尔一捂着鼻子问站在门口的“花露水精”。

看到尔一的动作，衣二三一脸黑线，忍住想走出去的冲动，把手里的袋子扔到桌子上。

注意到衣二三尴尬的表情，尔一立马把手放下来，故作难受地挠挠腿。

“我也被咬了，正好给我用用吧！”

说着就朝衣二三伸出另一只手。

停住开门的动作，衣二三从袋子里翻出花露水扔到那只手上。

“呲！呲！”

喷雾响了两声之后，屋子里花露水的味道更加浓烈，两人没忍住，接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对视一眼，气氛彻底破冰，尔一笑出声来，衣二三虽然没笑，却不再冷着一张脸。

衣二三感觉跟尔一总会莫名其妙变幼稚。

明明是很严重的事，两人却这样轻松揭过去了。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尔一率先开口解释，“我只是，不想提起这种事。”

“为了查清真相，我自然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我的记忆并不全，我也在找丢失的那部分记忆。”

衣二三注视着尔一满是认真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我...知道有人说我不是我父亲亲生的，但我也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实性。”

“当年抄袭事件爆出来后，父母为了平息此事想让我出国读书，送我去机场的路上被人拦截，他们把我绑架，以此威胁我父母。”

“那群人把我安置在似乎是旧仓库一样地方，而且有浓重的油画颜料味道，我被蒙住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等待有人能来救我，可是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一个人都没有......再后面的记忆，我想不起来——”

尔一试图回忆，头疼欲裂，不受控制倒在地上。

衣二三看到这一幕慌了神，急忙扶起尔一，轻声安抚。

“别想了，没事的，看着我。”

发现怀里的人正在颤抖，衣二三只好轻拍少年的背，继续安抚着。

“好了好了，别想了。”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

尔一渐渐平复，眼神也慢慢恢复清明。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死在什么时候。”

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衣二三手上的动作闻声一顿。

“所以我才想让你，帮帮我，我真的想知道，真相。”

尔一气息还不稳定，说几个字便要停一停。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查清真相。”

衣二三忍不住手臂收紧，郑重作出承诺。

他感同身受，失去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尔一失去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

说不清心中突然出现的情绪，或许是心疼尔一，或许，他也在期待找到真相。

衣二三陷入自己的情绪，没注意到怀中少年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狡黠。

衣二三刚才去超市还买了好多零食和饮料，尔一重新恢复精气神，翻出一包妙脆角“咔呲咔呲”吃着。

“我今天来上班的时候发现律哥新招了一个人啊！”

被尔一这么一提醒，衣二三才想起来早上律哥跟他说的话，只不过当时自己脑子浑浑噩噩的，没注意新来的人长什么样。

只记得，是个女孩。

“是个女生呢，她说她叫吕桑楠，我感觉她很眼熟。”

尔一停止咀嚼，似乎在搜寻记忆中有没有这样一号人。

衣二三怕他又头疼，于是打断他的回想。

“别想了，真有关系的话，会找上我们的。”

尔一闻言不再勉强，继续“咔呲咔呲”，还把手里的零食递向衣二三。

“你怎么不吃？这个烧烤味真好吃！”

衣二三看他吃得那么开心，也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个，是挺好吃的。

“好吃吧？”

尔一的脑袋凑上前来，得意洋洋望着衣二三，好像这零食是他自己做的一样。

“好吃”，衣二三点头应和，之前没吃过，刚才一尝他觉得确实挺好吃的，于是自己也掏出一包。

寂静的夜晚只余两人的“咔呲咔呲”声。

今日份的信已经解决，这是衣二三一周以来最悠闲的夜晚。

不去想自己艰难的处境，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扰，还没有客人来加油。

除了尔一那张零食都堵不上的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虽说已经睡了一整个白天，衣二三今晚还是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

心情轻松和身心俱疲两种状态下，得到的是完全迥异的睡眠质量。

他们也见到那位新员工，是一个飒爽的短发女孩，开朗大方，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你好，我是吕桑楠，昨天只见到尔一，还没见过你呢。”

衣二三朝她礼貌点头，简单说了句，“你好，衣留。”

不怪他冷淡，他直觉不喜欢这个女孩，总感觉她的爽朗浮于表面。

于是，他没再开口，任由尔一和女孩闲聊几句话，才道别离开。

两人溜达到早餐摊，照常来一碗馄饨。

衣二三吃着馄饨，想起金姨，于是提议去看看金姨。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金姨？”

尔一埋头吃馄饨，没回应他的提议。

直到两人吃完，尔一才开口应下。

“那走吧，只是不知道金姨现在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

衣二三没提金姨可能已经去世的事，只说先去看看。

凭着记忆找到金姨的家，敲了很久门都无人应答。

敲到最后惊动了对面那家人，一个老头打开门凶神恶煞看着他们。

“谁啊你们？在这敲半天了。”

尔一上前一步，对着老头礼貌笑笑。

“大爷，我们找金芳玉，她不住这里了吗？”

老头看他们挺有礼貌面色才缓和些。

“她前两天去世了”，又愤愤不平补充道，“也是可怜，妈没了儿子都不回来，真是不孝！”

说完看看他们，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对着一直没开口的衣二三问道。

“你不会就是她儿子吧？”

尔一连忙摆摆手，“不不，我们不是她儿子，只是想来探望一下，没想到...”

话没说完便哽咽着垂下头，老头见此情景也知道自己是误会人家。

“唉，那你们来的不巧了。因为没人安排后事，居委会便把她葬在城南的公墓，你们可以去那送送她。”

老头感慨似的叹一口气，进屋关上了门。

尔一仍垂着头小声啜泣，衣二三拍拍他肩膀。

“走吧，去城南。”

城南公墓。

入目所见，满园皆是拥挤的墓碑和常青的松柏，远不如衣二三曾见过的私人墓园风景秀丽。

向守墓人打听过后，两人才找到金姨的墓。

墓碑上的金姨温柔笑着，跟他们作最后告别。

衣二三心中即便早有准备，此刻站在金姨墓前，内心依旧五味杂陈。

扭头看向安静注视墓碑的尔一，只见一滴泪顺着少年的脸颊砸在地上。

而他感觉到脸侧微凉，不知何时，自己竟也落下眼泪。

两人默契地谁也未开口，安静站了片刻，鞠躬离去。

衣二三后悔说出自己在早餐摊上的提议，他明知金姨已经不在人世，却还是带着尔一来到这处伤心地。

可是，就算再难过，他们也应该跟金姨好好告个别啊。

回途的车上，尔一异常安静。

衣二三没去打扰尔一消化悲伤，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那个老头说高峰霖没有回来主持金姨的后事，看来他可能也已经不在，不然绝对不会不管金姨。

高峰霖的信来得十分仓促，仿佛被什么催促着。

而从最后那封信的说辞中可以看出高峰霖还知道一些事，只不过不能告诉他。

是受制于人不能告诉他？还是受制于信的规则不能告诉他？

答案已经消散于高峰霖的死亡，没人能告诉他原因。

不，或许有人可以。

高峰霖说过S1会在必要时帮他，那S1一定知情。

可是，去哪找S1，他也只见过一面而已。

又陷入僵局了。

但愿下一封信能给他点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