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桌上的饭菜顷刻被掀落在地,汤汁四溅。
在场的丫鬟与奴才闻声跪了地,皆低头不语。
“云临!”太子恨恨的从牙根里吐出一句话,面露凶光。
“殿下何故愠怒?”站在一旁的男人不愠不火的问道。
“柳先生,不能坐以待毙了!本王一刻都不想等了!禁足禁足禁足!”太子一脚踢翻一张圆凳。
吓得下人们又是一哆嗦。
“都退下吧!”柳先生摆摆手,下人们连忙起身退至门外。
柳先生扶起圆凳,语重心长道,“殿下,非常时期,须得暂避锋芒。”
“可……”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殿下既要做那个渔人,万事皆得忍耐。”
“难不成……”太子四周撒眸了一圈,“找到了?”
柳先生不应,话锋一转,低声道,“三皇子命人在‘鬼市’高价拿下‘五毒珠’。”
“?!”太子一惊又一怔,“能解世间奇毒的五毒珠?!他要此物作甚?”
忽的笑出声来,“原来跟六弟一样中了毒啊,呵呵,他那纯粹是自找的!报应!”
“殿下,不若就隔岸观火……”
“那是自然。”
来福客栈。
封紫宸揉着屁股委屈道,“傍人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小安于我,亲厚者所痛,见仇者所快。”
“什么仇者?”宁安下床来,封紫宸喜笑颜开,伸出手来,宁安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掠了过去,只留下尴尬在半空的手。
左手搓右手,封紫宸只得自己爬了起来,掸着身上的灰。
“怎么提前出现了,是发生什么了吗?”细细的水声从壶口缓缓滑落,宁安抬眼问道。
“在下本想着处理好这里的事,便同小安汇合,谁知……”
“你发现我也掺和了进来?”
“谁知小安如此受人喜爱,在下心生妒意……”封紫宸凑上前来,取走杯子一饮而尽。
宁安立刻反应过来,蹙眉不悦,“你跟踪我?”
封紫宸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只是凑巧……”
“对了,那日扮演颜抚心的到底是谁?”宁安忽的想起这个。
封紫宸把杯子塞回宁安手中,佯装无辜,“她不是找你来了?”
不会是秀葽,难道是……秀秀?
“你疯了吗?”宁安捏住壶柄的手顿了顿,“她一个女孩子,出了事怎么办?如何向她父母交代?”
封紫宸露出一丝悱然的笑意,“她自愿的,她也喜欢。”
“你!”宁安保持着捏茶壶的姿势,一时间竟做不出反应。
他原以为封紫宸在阳城随便找了个人,却没想到竟是秀秀。
当时情况紧急,他并没有注意到怀中人是谁,何况是一张易容的脸。
封紫宸收起笑容,淡然的看着宁安,“她一直跟着,你不知道吗?”
“在下只是帮了她一把,有何不可?”
宁安放下茶壶,温声道,“那你呢?”
封紫宸蹙眉,“我?”
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屋外忽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人还是昨晚上的那一拨,点了点宁安,目光却看着下属,“带走!”
两人箍着宁安就要走,封紫宸抻手便拦,“陈捕头,友人这是犯了何事?”
“凤双楼的雀儿死了,此人有重大嫌疑,得带回去审问。”
“还不走?”陈捕头拉长了声调,一副不耐烦的看向他们。
“快走!”狱卒甲推了推宁安,宁安只得迈开腿。
下楼梯的时候,宁安瞥见了二楼拐角处的秀葽,看了他一眼后转身阖门。
先收押。
牢房里散发出浓浓的霉馊味,连地上散落的稻草也像似沤了几天的馊水,宁安始终靠在栅栏后,他一边在思考这整件事情,一边在听隔壁陷入焦虑的……云郎。
太巧了!
宁安只见过他一面,但云郎到底有没有注意到他,宁安并不知晓。
泛着铁锈的锁头“哗”的打开,宁安还没做反应,就被身后的狱卒一把子推成狗吃屎,吐出几根馊草,宁安朝左边望去,云郎连头都没抬,目光朝下斜注,嘴里不时念叨着什么。
“云……公子,你怎会在这里?”宁安偏过头来问,他不知道云郎叫什么,只能这么称呼。
“我没有杀她,我什么都没干……”
“我没有……没有……”
而后宁安就听着他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你没杀她为何会在这里?”宁安掸了掸身上的稻草,其实这话是有问题的,若认定人是云郎所杀,那宁安此刻的出现就是矛盾;若人是宁安所杀,那云郎……
所以,宁安是故意这么说。
一股强力忽的紧箍住他的脖颈,宁安越挣扎,他的力道越狠。
耳旁有冰冷的声音传来,“是你杀了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唔……唔……”力气如此之大,宁安的左手拼命朝后抓,生命受到威胁时,他根本无法冷静的将手从栅栏中间伸出去。
而且是这种突袭。
狱卒扒在栅栏外,拍打着栅栏,指着他怒吼,“吴庆云!吴庆云!你是不是疯了,给我放手!”
一边哆嗦着看门,一串钥匙“哗”的落了地,狱卒只得再去捡,“我告诉你,吴庆云,你要是想死别给我死这!”
被拖拽的吴庆云还不肯松手,左手臂死攥着栅栏,另一手却狠狠擒着宁安,宁安的两脚拼命朝后蹬着,难以呼吸了。
“铛”的一声,似有什么重物落了地,颈间受的外力忽地消失了,宁安趴在一旁猛咳,几欲呕出胃液。
眼角瞥见歪在面前的吴庆云,即便是无意识状态,神情依旧紧绷,看来定是遭遇了什么,也一定是与死去的雀儿有关。
“去去去,没死就坐那边去,别惹这讨命鬼!”狱卒一边朝宁安摆手,一边招呼另一狱卒佽助,将吴庆云朝墙角搬。
待宁安醒来,已是半夜。
许是他靠着石墙,睡着后一下子歪到地上,就这么醒了。
宁安眯着眼睛打哈欠,眼角似被什么牵着了,偏过头来看,这一看,倒是浑身发毛。
如金镀的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吴庆云食指抵着唇来了句“嘘”,另一手指着牢房外如雷的鼾声,示意宁安小点声。
吴庆云正双腿盘膝坐着,两手自如的搭在大腿内测,朝宁安扬了扬下巴,“你没杀她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宁安眯了眯双眼,不作答。
“我方才就在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原来是喜儿的又一个相好。”
宁安皱皱眉头,“吴公子误会了,我同喜儿姑娘是初次见面,何来相好一说?”
“呵,说到底,这些女人,骨子里还是好风流。”
“……”
“罢了罢了,说这些又有何用?她不见了。”
“喜儿不见了?”
“嘘!”
一只酒壶倏地跌落在地,把狱卒吓得抖了一个激灵,“谁?是谁?”
宁安立刻闭眼,佯装熟睡。
四处查看了一番,狱卒打了个哈欠后再叙周公。
“小点声!”
吴庆云收回抻成“大”字的四肢,余光一直瞥着外面,“睡到一半发现喜儿不见了,外厅内虽还亮着灯,也就一两桌还在说话,我不可能一间一间的去找,想着莫不是去出恭,就汲汲回去了。”
“喜儿在吗?”
“不在,我睡到迷糊时,身边好像躺下一人,我以为喜儿回来了,便一觉睡了过去。”
“你猜怎么着?”吴庆云的脸色开始不自然起来。
“雀儿死了?”
“对,就死在我旁边,听到一声惨叫后,我连忙睁眼,一丫鬟扔掉手中的衣物,冲出门去,在门外高呼‘死人了‘。”
“我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我当时的身子抖如筛糠,慌得朝床角缩,全是血,全是血……”
“我同她无冤无仇,何故杀她?”
“有人要害我!”吴庆云神叨叨起来,同白日里那副样子重叠。
“谁?”
宁安之所以被抓,估摸着也是因为他同他雀儿打了个照面,多说了几句话,且他是生面孔,很容易让人起疑。
“喜儿,我想了想,只会是她。”
“是喜儿,不会错……”
“喜儿?这话从何说起?”
“钱姝?那个钱,你知道吧!”
宁安的心里忽地“咯噔”一下,“钱家失踪的大小姐?”
“对,就是她,我吴家从小与钱家定了娃娃亲,后来被我搅黄了。”
“你做了什么?”
“我……我那天喝多了,把她贴身丫鬟给……我那天本想找钱姝的,谁承想……”
“后来那丫鬟被……被赶出钱家,被卖到……凤双楼了。”
“她就是喜儿?”宁安一怔,“你觉得,如果不是你,她不会堕于勾栏,所以杀害雀儿从而栽赃于你?”
“不然如何解释?”
“雀儿死状如何?”
“颈间一刀,下腹部估摸着三刀。”
“刀在现场?”
“公子,若是在了,我杀人这事就会坐实,你也看不到我了。”
吴庆云这人品性很糟,思绪却异常清晰。
“如果是喜儿栽赃,那为何不索性做到底?何况,我并不认为一介女流,能拖动一具女尸。”
他愣了愣,惨白的嘴唇翕张,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宁安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后就听到一些轻重不同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下来,宁安扒到门口,由远及近,一人垂着脑袋,被两狱卒撑着朝前走。
经过宁安身边之时,地上拖出了一条血红,腥气扑面而来。
宁安眼见他们将吴庆云推了进去,一人边抱怨他嘴硬,边嫌恶的抖抖身上的血迹。
“别抖了!”
“我家婆娘说这血难洗,回去又要骂了……”
“听说要全城通缉凤双楼的‘喜儿’?”
“可不是?”
看来吴庆云是全都招了,不知衙门会信他几分。
一夜过去,衙门想找到喜儿,应该有些难度,说不定早就出了城。
在牢里待了一天后,宁安忽被告知,他可以走了,宁安还想和吴庆云说几句,几乎是被轰出了牢狱。
趴在馊草上双目紧闭的吴庆云,疼得时不时的哀嚎几声,却是留在宁安脑海里的最后记忆。
暮春时节,依旧早晚寒,宁安两手互插衣袖,希冀搏点暖意。
居于阴暗之地十二时辰,眼睛适应明亮还需一些时间,宁安觉着刺眼,用右手挡了挡,却被另一冰冷给攥住。
“手怎么这么凉?”
熟悉的声音响起,宁安松了口气。
抽回右手,宁安望向眼前的封紫宸,束发金冠,面如月,唇如涂朱,眉宇间满是关怀。
“得去趟钱宅,不能再耽搁了。”
“好。”封紫宸将搭在右臂上的外衣抻开,给宁安披上之余还在其颈间系着蝴蝶结,宁安的白眼快翻上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