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的攸宁几人,才刚刚点完餐,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以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紧接着又是两道枪声。
三人脸色俱是一变,几乎不约而同起身。
薛槐将一脸茫然的安琪抱在怀中,与兄妹二人齐齐朝朝电梯口跑去。
短短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猜到,这动静定然跟宗西有关。
大约是因为外面这变故,此刻饭店大厅,也是一片混乱,客人们蜂拥着往外凑,而已经到了门口的客人,则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说着什么。
人太多,还有不少人高马大的洋人,简直在门口形成了一堵人墙。
薛槐一手抱着安琪,一手护住攸宁,用身体为她开路,终于挤了出去。
然而除了饭店车前方马路边,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并不见宗西一行人的身影。
允南拉住一个侍应生模样的男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回道:“一辆汽车撞了人,小孩子被撞了老远。”说着指着那摊血,“流了满地血,只怕是不行了。”
攸宁闻言,脚下一天踉跄,差点没站稳,她猜到这人口中的“小孩子”是谁,却完全不敢多想,只抓着允南道:“三哥……”
允南也有点慌了神。
还是薛槐抓起她的手:“去最近的医院。”
允南回神,赶紧点头,慌慌张张道:“对对对,去医院看看。”
几人急匆匆去上了车,让司机看到最近的医院。
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
攸宁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若不是薛槐一直握着她的手,她怀疑自己很难支撑到医院。
她和允南找到宗西时,对方正独自一人坐在低下一楼的长椅上。
暗沉的光线下,那具原本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着,整个人像是忽然苍老了几十岁。
攸宁忽然不敢去认?
这还是他的大哥吗?
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仿佛无所不能的霍家长子吗?
允南拉住她准备上前的步伐。
攸宁转头,有些茫然的看向三哥。
允南对他轻轻摇摇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兄妹俩齐齐转头,却见是秦泽喘着气走来。
见到两人询问的目光,秦泽脚下微微一顿,又越过二人,看了眼前方坐着一动不动的男人,低声开口:“小公子他……”
“你是说瑞哥儿……”
秦泽点头,没再说什么。
攸宁一个踉跄靠在墙上,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
她其实和瑞哥儿相处不多,但那是他们霍家的孩子,活生生一条命啊!
她活到这么大,并未真正经历生死。
没想到第一个离别的亲人,竟然瑞哥儿这个稚儿。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更无需说兄嫂。
与此同时,又一道脚步声传来。
只见头上缠着纱布的碧云,跌跌撞撞跑过来,却对几人视而不见,直接往前冲过去,又从宗西跟前越过,跑进前方一扇开启的门内。
下一刻,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传出来。
宗西依旧垂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别说是攸宁和允南,秦泽这会儿也不敢再上前,只与二人一同默默站在原地。
那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缓下来。
碧云从门内缓缓走出,身体明显有些摇晃,及至走到宗西跟前,才终于站稳。
她看着身前的男人片刻,忽然一耳光狠狠耍上去,又抓着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吼道:“霍宗西!我婚前失贞对不住你,所以从未要过你爱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你可以纳妾,为何你还要造这种孽!瑞哥儿他是你亲生儿子啊!你害死了你亲生儿子!”
宗西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般,任由她发泄。
攸宁和允南已经猜到怎么回事。
“走吧,三哥!”攸宁稍稍缓过来低声道。
饶是一家人,这些事情,他们也无法去插手。
允南点点头。
兄妹二人与秦泽离开,只留下空旷的走廊,女人痛苦的怒吼。
薛槐带着安琪坐在树荫等着攸宁,懵懂的孩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是下意识抗拒这座陌生医院。
她靠在父亲身边,小声道:“爸爸,妈咪什么时候来啊?安琪想回家。”
薛槐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转头看向医院楼房,恰好看到攸宁和允南并肩走出来。
兄妹二人俱是如丧考妣。
先前的猜想成了事实。
“妈咪——”安琪看到母亲,拉了拉薛槐。
薛槐将她抱起来,朝那二人大步走过去。
攸宁看着朝阳下的父女俩,神色有些恍然,直到两人走近,女儿朝她伸出小手,她才反应过来,将小家伙紧紧抱在怀中。
“妈咪,你怎么了?”
“妈咪没事。”攸宁摇摇头,有些东西说了小孩子也不懂。
她抬头看向薛槐,看到对方眸中浓浓的担忧,深呼吸了口气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又转头对允南道,“三哥,这事儿咱们先瞒着爹,以免他受不住。”
“嗯,你去爹那边吧,这里我看着。”
“好。”
攸宁跟着薛槐上了车,对方提前让司机去买了豆浆油条,递给母女二人:“吃点东西。”
攸宁原本是没胃口,但看了看女儿,还是接过来,陪安琪一起吃。
只是吃了几口,到底是吃不下去,她叹了口气:“我这两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却没想到发生这种事。”顿了下,又苦笑了笑,“从小到大,大哥就是我们家最懂事最让人放心的孩子,好像从未见他犯过错,只要有他在,我们其他兄妹就都会很安心。没想到……”
她沉默了许久,又才悲痛道:“只可怜了瑞哥儿和大嫂。”
安琪不解道:“瑞哥哥和大舅妈怎么了?”
攸宁摇头,柔声道:“没事。”
薛槐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
此时任何安慰之言都过于苍白。
她并不需要。
到了仁济医院,两人简单道别,攸宁便带着安琪去了父亲病房。
她心中五味杂陈,脑中浮上医院里大哥的模样,便觉钝痛,根本不敢想父亲知道这事儿会如何。
在进病房前,她深呼吸了两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常,才推门而入。
“哎呀攸宁来了!”霍正鸿正坐在床上读报纸,见女儿进来,见手中微微发皱的报纸丢在一旁,揉了揉额角道,“你说我这一早上右眼皮一直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攸宁道:“是不是看到报纸上打仗的消息了?都让您老人家别操心这些,大哥四哥五哥都在呢。”
“说得是。”霍正鸿舒了口气,“对了,你大哥说吃完早饭就带碧云瑞哥儿过来的,怎么还没来?”
“哦,大哥好像临时有庶务去忙了。”
“是吗?你见过他了?”
“他给三哥打了电话。”
“行吧,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霍正鸿不疑有他,笑眯眯看向安琪:“哎呀我的小安琪,一晚没见,外公就想你想得不行了。”
“安琪也想外公。”
攸宁望着一无所知的祖孙两人,又想到瑞哥儿,闭上眼睛转过身怅然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