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粗麻做成的鞭子在柳眠的身上狠狠落下,在完好的肌肤那里抽出红痕,血肉外翻的伤口处又抽出血来。
既使他的仙根已经被齐池拔除,仙法尽废,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怎么样,这样的痛,这样的辱,难道不该恨吗?"
齐池举着鞭子疯魔地笑着,他并未使用魔力加持着鞭子,而是用尽力气,狠狠地扬起再落下。
等到眼前的鞭子被他打断,也依然没有用术法修复的意思。齐池紧紧地抓着鞭子向柳眠靠近。
大殿内空无一人,齐池缓步走到吊着柳眠的架子旁,抬手抚摸着柳眠的脸,拉着柳眠脸上的皮肤往下滑,停在他的下巴那里,看着柳眠的垂下的头,发力捏紧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他曾经的弟子。
"是……为师……对不住你,但你也不该屠杀仙门数派,只为解你的恨。"
"哟!师父这是在向我求饶吗?”齐池说得欢快,转眼又阴下脸,盯着柳眠说:“哦!不对,你我的师徒关系在三年前在那个夜晚,你狠心拔除我的仙根开始就已经断了。"
"我……真得不曾……知晓这一切……"柳眠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出没出声。
痛疼是柳眼醒来后的唯一感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只知道他疼,疼得快死了。
"啊!为什么还没死!"他闭上眼,两滴泪从眼角顺着脸上凌乱的头发流下。
一阵寂静让他回想起三百年前第一次遇见齐池的那个场景。
柳眠受宫门门主灵檀的委派去齐山天池那边找忘忧草。
从山脚到山顶上的天池,一路无异,让柳眠感到奇怪。
果然不过一会儿,柳眠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幻妖的迷境。奇怪的是迷境里什么攻击性的事物也没有,只有一个在水池边哭泣的孩童。
柳眠靠近他,却发现他仿佛被控制般只会哭泣,嘴里呜呜的喊着,泪流不止,眼珠却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潭黑色的池水。
奇怪的是男童哭的泪落在哪里,哪里就会生长一株草。那泪落在水上,水上甚至也会长出草。
柳眠认得那就是忘忧草。施法摘取,刚到手里却化为一团云气飞散了。
“看来,要先带他一起开这迷境了。"柳眠心想。
他施变中断了控制男童的囚术,没有控制支撑的男童一头栽在水池里,柳眠施法拖拽却被重得犹如巨石一般的拉力强迫式拽入潭水中。
男童的身形在水中意外的变大了,柳眠念出避水诀,快速游到他身边,施法将少年带到水面上。
脱下湿漉漉的外衣挂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柳眠施法内运烘干了里衣。
身边的少年一开始穿的树藤和草叶做的衣服早已由于他的“成长”四分五裂,只剩下一些残叶贴在他的身上。
柳眠找了一些新鲜的嫩树叶粘在一起,搭在少年身上,在他的身下铺上厚厚的草叶。
少年虽然落水,脸色却意外的红润,柳眠探过他的鼻息,还活着。少年黝黑的肌肤使他在暗沉的迷雾中显得更加不清晰。
许是山谷外的天色更暗了,柳眠发觉周围开始降下光亮的程度,他盘腿而坐运气练功,却被一阵急切的声音吵开眼睛。
“哎!唉唉唉!嗯!咿呀……啊啊……”
柳眠看着旁边醒来的少年咿咿呀呀的喊着,却不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把手伸向他,在少年的迟疑中,握住少年伸出的手。
一片空白,是柳眠对少年全部的探索。
“你不会说话?”
“啊啊……”少年拉紧柳眠,从地上坐起来,学着柳眠说话。
“说话,你,会,不。”忽然之间,少年又突然变回原来的孩童模样,胖嘟嘟的小脸让柳眠心生欢喜,抱起来也不哭不闹。
他折取一根树枝丢入潭中,再施法捞起,枝繁叶茂的树叶开始枯萎,树枝也翘起树皮。明白过来,是潭水有问题,取了一壶池水,放入随身携带的探囊中。
“你跟着我如何?”柳眠抬起手刮刮怀里孩童的鼻子,反被男童捏住手指,往嘴里塞。
“呀!你这个小淘气,再胡闹,我可走了。”柳眠笑着拿回手,报复性的把手上的口水蹭到孩童的脸上,“我才不要,还给你。”
他抱起男童,将自己干透了的外衣披在男童身上,收回落在地上的剑,剑回到气海穴的那一刻,怀里的孩子啊了一声。
柳眠单手抱着孩童,举起右手背,给他展示自己的剑印。
“看,我可厉害了,你跟了我,保准能成仙问道。不过,我们清风宫可不是好进的,你要交学费,知不知道。”柳眠说着,怀里的孩子笑起来,伸出手要抓他。
“哎!别胡弄,宫门门主虽然是我师姐,但是你要是不乖的话,可没人要你,”
柳眠回想起雨门顾桓师弟座下的那个孩子,心里不免傲娇起来,如今他也有可以用来逗的徒弟了。他座下的弟子年岁都太大了,经不起逗,没说两句,就被吓退了。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齐池,怎么样?”柳眠走出山谷,望着弯弯的月亮忽然想起自己未完成的任务。
他低头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齐池,那孩子已经睡着了,孩子身上的枯树皮一路走一路掉,最后身上只剩下他的外衣,小嘴咬着自己的手不愿意松口。
柳眠施法给孩童降下防寒咒。
“你一个孩童,如何有能生出忘忧草的本事,可否再借我几滴泪。”说着柳眠抬手施法激出几滴泪落在地上,毫无异样。
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的柳眠,开始探查四周的痕迹,果然如他所料,刚刚的一切都是才进山谷时那个幻妖所化,可是这怀里的孩子却是真切的。
连绵起伏的山峦映衬出天际的底边,此起彼伏的山坡上,柳眠抱着孩子睡在树上,这一切都让柳眠觉得奇怪,可是仍然抵不住困意来袭。
一天的精力已经耗尽,即使能辟谷也不代表就会有旺盛的精力支撑着这些修仙者。
柳眠轻轻的拍着孩子的背,陷入睡眠。
一阵鸟鸣响起,唤醒沉睡中的柳眠的却是孩子的啼哭,柳眠施法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哇哇大哭的齐池,不知所措,拍着他的背往山坡下走。
他猜想齐池是饿了,加快脚步最后在较为合适的地方开始御剑。但齐池的哭声实在太大了,心虚的柳眠施消音咒掩盖住孩子的啼哭。
终于在几十里外的竹林里寻到一间普通的木屋,屋外是一圈用竹子做的篱笆,里面有位老妇人,脚边趴着着是一条比柳眠怀里的齐池还要黑的一条大黑狗。
柳眠喊了一句正坐在院子里绣花的老妇人,询问她能否给些米粥给孩子喝。
“豹子,别叫,不是坏人。”老妇人步路蹒跚的走向厨房,没过一会儿就带着一竹筒的米粥走过来。
“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就带出来到处奔波。”老妇人把竹筒递给柳眠,眯着眼瞧瞧他怀里的孩子。
“孩子是我采药材的时候捡的,正准备带回去养着。”柳眠将米粥慢慢的喂到齐池嘴里。
“采药材,这山里蛇虎多的很,我夫和我的儿就把命留在那里了。可怜的孩子,真是没人想要才给丢到了那里去。”
“婆婆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柳眠喂完,将竹筒施法洗净还给老妇人,谢过她后起身上路。
就这样,柳眠没能找到忘忧草,反而给清风宫的雪门带来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响起的是顾桓的声音,他听见他依然唤他师兄。
“我的灵根断了,仙法也废了。那魔头呢?”
柳眠听见顾桓的欲言又止,微微翻身都带着刺痛,身上的伤口连霜门的绝世疗药都不起作用,他只能活生生的忍着痛。
“告诉我,那个畜生,如何了?”柳眠扯到伤口,忍不住疼得叫起来,身后的顾桓连忙上前安慰。
“师兄莫要着急,他自然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五大派各任两位尊者,十位尊者和那魔头周旋了半月,最后将他一举击杀。”
柳眠流出泪来,喃喃道:“一举击杀了,好,他该赔命的。他该!”
顾桓边说边运气将仙法注入柳眠的体内,柳眠只是摇摇头,“没用的,灵根都不在了,哪里还能再承得住这些,不过是在体内过一遍真气又都散了罢了。”
“师兄,师姐她一定可以帮你回复的,你再等等,阿兰幽师姐马上就能治好你。”
柳眠听见身后顾桓急切的声音不再言语,在顾桓有一搭没一搭的乱谈中,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待在雪门门主这个位置了。
“师弟帮我办一场门内选拔,胜者当为门主。一千多年了我也该休息休息了。”
“师兄”顾桓忍着悲凉的情绪,答出“好”字。
柳眠卧床养病一年后,终于能够下地走路,完全的照顾自己了。
自从柳眠座下大弟子刘岑担任门主后,他就搬到了清风宫后的桃林里,这片延绵书数百里的桃林还是他那小徒弟曹安安为了入门,交的入学费。
如今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徒弟们依然会抽空来看他,他有时候看着他们一大群人心中即喜悦又难免悲凉自己现在的处境。
冬日里的冷空气布满整个房间,睡在弟子们硬送过来的十床棉被下,压得柳眠喘不过气,起身把身上的被子推掉几床,床榻又十分窄小,柳眠只好起身把被子抱进衣橱里。
刚被柳眠吹灭得灯再次亮起,柳眠困得眼睛发昏,自从体内的灵气慢慢散尽后,他的身体也变成了普通人的身体,会生老病死。
屋外西风刮得紧,柳眠吹灭蜡烛却在残影中恍惚的看到了齐池身影。
那是已经能辟谷的齐池,黒长的头发随意的绑着,黑土的肤色,还没有柳眠高,只能蹦一蹦勉强和柳眠齐平。
他转身笑笑,张口喊了句柳眠听不到的话,但在柳眠的脑袋里响起“师父”二字。
朝后退的柳眠碰到身后的烛台,刚刚流下未干涸的蜡泪溅到柳眠的胳膊上,烫出一片焦皮,柳眠抚摸着翘起来露出里面的血肉,借着月光看得柳眠心里突然害怕起来。
他捂着伤口回到床上,将被子盖好,闭着眼睛,不再去想刚才的场景,那样的残影总让他怀疑自己,总让他想起以前宽厚老实的齐池,也总让他想起那个欺辱他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