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归刚从许祈安那边过来,怎么不知道方无疾说的他是许祈安,于是忙不迭点头,在人薄凉的目光下,强装镇定地走了出去。
方无疾躺回椅子上,觉得自己这一通气发得也莫名其妙的。
许祈安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管这么多做什么?
行,不管就不管,谁爱管谁管。
方无疾脚边不知压了个什么,狠狠地碾着。
半晌过去,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暗卫就单膝跪在了前方。
“王爷,盯着的那些外商也进了千味楼。”
千味楼。
一个两个的,都往这处凑。
“两方都继续盯着,有接触就立马传消息给本王。”方无疾依旧捏着额头,吩咐道。
暗卫不由多看了其两眼。
之前可不见方无疾这副模样过。
正巧方无疾还有一事说,舒缓了一会后他起身,先一步推开了门。
“把吕达叫去演武场。”
方无疾好久没有同人畅快地打一场了。
他现在心里不顺,只能靠打斗出些气。
人大跨步走在回廊,鞋靴踩在木板上,声声回响。
方无疾走路带风,踏过院中石板路时,归土的落叶再次低飞而起,飘飘扬扬,久久不落。
许祈安撑在窗口,透过拱门,将此景尽收眼底。
他手中握着银杏叶根,百无聊赖地转着。
这一片倒也好看。
许祈安很喜欢银杏叶,尤其是秋日里的这抹金灿灿。
京城的秋天和冬天一样,雨水多,暖阳少,一入了秋,便是连日的阴沉,人处在其中,也难有好心情。
亮眼的黄叶便是许祈安唯一能找到的驱散这阴霾的景,此后也是越发喜欢。
他出神地瞧着不远处,微风拂过发梢,发丝同落叶齐舞。
一片安静祥和。
“咚咚咚。”
匆忙的脚步声响打破了宁静的画面,许祈安收回思绪,抬眼望去。
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女子跟着乔子归往他屋这边赶,两人步履皆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公子。”乔子归遥遥看见许祈安,微松了一口气,大喊过后,便敲起了门。
许祈安往他身后多看了一眼,女子趁乔子归没注意,向许祈安递了个眼神。
许祈安微微颔首,关上了窗。
他道了声“进”,在一侧太师椅上坐下。
“乌医师,您快看看。”乔子归道。
能请来这位乌医师也是不易,往常就算是宫里诚邀乌落柔为皇室诊脉,都不一定能请动,偏他今日运气好,跑济善堂寻人恰巧遇上了她。
本着试试的想法,乔子归邀了一遍人,没想到对方真的同意了。
他现在是又紧张又激动。
乌落柔瞥他一眼,先放下了药箱:“我诊脉不喜人旁观。”
乔子归知道乌落柔这个规矩,却还是犹豫了一会。
总归不能坏人规矩,乔子归想着,最后向两人拱手,出了门。
乌落柔这才翻开药箱,挑挑拣拣拎了些东西出来。
在她放上脉枕时,许祈安自觉将手搭了上去。
乌落柔看了一眼,继续挑着银针,只是多少有点磨蹭了。
她在组织语言,该怎么开口比较好,最终只道:“我听了前些天的小道消息。”
“嗯。”
前些天发生的事可太多了,乌落柔话说得模模糊糊,也不道明是什么事,许祈安却也没问。
乌落柔翻出了最底层的木制方盒,打开,拿出了其中的针包。
她抿了抿唇:“裴不骞他……”
乌落柔本想说不是故意的,却觉这般太过虚伪,又换了个说法。
“我训过他了,他也不知你真实身份,做的那些实属误打误撞,不是针对你。”
许祈安柳眉轻挑,笑意渐渐爬上眉梢:“我说乌医师缘何来寻我,竟是怕落了‘调解人’这个名号。”
乌落柔皱起了眉:“何故这般刺我。”
“抱歉。”许祈安敛了神色。
这可叫乌落柔好生没滋没味,她在一旁坐下,四指搭上了许祈安的手腕。
“多年前是我们情绪过了头,说出那些混账话,现如今大家都理智了许多,你也……”
乌落柔说着说着就顿住了,她凝住神,将身心都放在了诊脉上,不再分心他事了。
许祈安看她锁眉沉思,也对自己的情况明白了个大概。
他默不作声,盯着手腕出神。
“你这……”乌落柔表情凝重极了,欲言又止。
许祈安收回了手。
“不必和我说,”他虚靠在扶手上,又开始倦了,“随便开些药方,应付下他们。”
“再替我说一句,久闷宅院之中,易伤神,该多出去走走。”
“我为你施一次针,间隔半月再来,多少可缓解些。”乌落柔不太赞同。
“治标不治本,乌医师该比我更明了。”
这明显是一副无所谓,不上心的模样。
乌落柔攥紧了手,音量放到了最低:“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横竖你这条命也是用宁亲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数百号人的性命换来的,要是你就这么死了,这么多人的命可就白费了。”
大概是六七年前吧,这群人可不是这样对许祈安说的。
他们戳着许祈安的脊梁用尽全力将人往死里责骂与羞/辱。
说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说他一人毁了数万万人。
说他恶心龌蹉,罪恶至极。
说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要他死在烂水沟里。
多久远的记忆啊,许祈安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甚至能完美复刻那场画面。
他一度痛恨自己这般清晰的记忆,清晰地记着他们的一切神态与动作。
那是掩藏在无尽沼泽中的数双手,合力将许祈安拉进深渊。
许祈安用了许多年,都没能靠上岸。
“抱歉。”
两次了。
“谁要听你道歉?”乌落柔表情生硬,“说了不是责怪你,我们……”
“施针吧。”许祈安打断她的话。
乌落柔拿着针包的手颤了颤,手上紧了又松。
最终不再说话,替人施了针。
临走时,她道:“半月后我会再来。”
许祈安本不想答,但乌落柔立在原地不动,他只好半撑起身,秀发从肩头滑落。
“嗯。”应罢,许祈安拢好衣裳,施这一针弄得他更累了,只想躺下睡,只是乌落柔还没走,他想着尽些礼仪,还是要送送人。
“你别动了,”乌落柔嫌弃的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别样情绪。
她收拾好工具,却见许祈安早已从床上起身,先她一步推开了门。
乌落柔挎上药箱,神色复杂。
在她走过人身旁时,许祈安轻声道了句慢走。
且弯腰俯身,向她行了一礼。
清香越过混浊的空气,拂过她的鼻尖,在人心底滑过不轻的痕迹。
乌落柔来时匆匆,去时脚步也不甚慌乱,她不再看许祈安,疾步走出去好远,却在拱门处停留住。
情不自禁地,乌落柔缓缓转头,看见那人撑靠在门口,俯身的动作就没变过。
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知道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自己心里不断淤积,几乎阻了自己的全部呼吸。
不想再看下去,乌落柔捏紧了药箱带,大踏步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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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祈安在出神。
他刚刚推门时,明明手上还有力的。
可现在想握住手时,突然就握不住了。
好奇怪的感觉。
许祈安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用力握也握不住。
再抬手,也只抬起来了一点。
许祈安心多少有些大,奇怪归奇怪,他困倦得要死,也不去管了,便关门睡了一觉。
这针灸对他多少是有些作用的,许祈安一觉睡得极沉,直直睡到了深夜。
期间方无疾回府来看过一次,没闹醒他,就又关了门。
“今天一直在睡?”回廊上,微小的声音宛如来自天际,一点一点慢慢被黑夜吞噬。
乔子归不由也将音量放得极低:“是,近中午时起了那会之后,乌医师施了一针,就一直在睡。”
“吃东西了吗?”
“也没有。”
这么说许祈安完全是一天都没吃东西。
方无疾基本知道许祈安如此消瘦的原因了。
完全不吃什么东西,这能长肉才怪。
但现在许祈安睡得也安稳,他没想将人叫起来。
于是问了一些乌落柔的医嘱,以及一些有的没的。
乔子归一一答了。
“叫膳房备着粥,醒了就送过去,到时候别让他睡了,晚些时候再备膳。”
方无疾想着,又道:“他要是寻本王……”
“算了,”许祈安也不太可能找他,不过他今晚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还是多说了几句,“醒了跟他说本王有些事要处理,这两三天都不在,他要是闷想出门,你随他去。”
随他去,但不能让人跑了。
乔子归懂,点了点头。
但乔子归面色有些凝重,不跟着方无疾一起,颇有些担忧。
尤其方无疾还要出去两三天,看着就不像是简单的事,他隐隐觉得又是之前那事。
方无疾回来这一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交代了两句就立马出了府。
还在府上多留了几个暗卫。
乔子归逮住其中就要消失的一个,问:“是那帮人又开始乱跳了吗?”
暗卫衣着黑袍,看不清脸上面容。
“也不是这事,近来城中出了不少异样分子,王爷和一行人在盘查着。”
整个城门的守备都加强了一圈,乔子归知道一点这事。
他看之前王爷还没怎么上心这事的,现在怎么突然这么急。
“出什么意外了?”乔子归想,也只能是出大事了。
暗卫也不瞒着他,就道:“禁军统领,崔方遒,被一户屠夫发现死在了城南玉林巷里。”
“什么?死了??!还死在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