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公堂肃静,只有我女有条不紊的声音。那是个条理清晰那是个铿锵有力啊!我就瞧见那府尹也哑了声,眉头紧缩,外邦汉子更是哑口无言。”
秦卫霄“啪”的一拍桌子,惊得沈静容手一抖,茶水泼出来半盏,全洒在前胸衣服上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张牙舞爪兴致昂扬的秦卫霄,咬咬牙,接过侍女递来的手绢。
秦卫霄忽一下扑到秦宇身边,扒着他的肩膀凑到面前:“你猜怎么着?”
秦宇笑着摇摇头,离凑上来的大脸远些,很知趣地问道:“如何?”
秦卫霄一拍大腿:“那汉子辩驳不过我女儿,竟污蔑她是无关人员扰乱公堂,请求肃清。”
秦卫霄一脸恼怒状,转头又往沈静容身上扑,被她躲过了,讪讪坐回原位:“我女儿是何等人才?岂容他胡搅蛮缠,立刻道:我是原告……原告……”
“原告讼师。”见他看向自己,秦安悦无奈补上,“爹,你说了快半个时辰了,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能说。”
“你别说,爹还真有说书的天分,我听着津津有味。”秦宇大笑。
“我这么优秀的女儿我能说一辈子,以后逢人就说!”
“你可千万别!”秦安悦头皮都要炸了,太丢人了!
沈静容嗤笑:“你这回为他挽回一大笔,还获得一批赔款,他说几辈子都不为过。”
秦安悦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爹,我帮你拿回这么多钱,是不是该得点奖励啊?”
秦卫霄立刻正色道:“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就算不帮我我还能拒绝你不成?是要哪座院子?还是看上了什么珍宝?”
秦安悦看着三双齐刷刷盯着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开个店。”
“可以啊!刑部待腻了想开店玩玩?我给你筹划一下。”
“不是不是。”秦安悦好像第一次开口借钱,有些局促,“我想开一家讼师事务所。”
…………
“讼师事务所?”
“对啊!”秦安悦望着茫茫星空,轻轻一笑,转头看向满脸惊讶的江铭翰,“你和我哥他们的反应一模一样。”
“第一次听说,可能都这个反应。”江铭翰一笑,“能详细说说吗?”
“很简单,帮普通人打官司。更具体一些呢,就是提供法律咨询,帮普通人了解律法,教人用律法保护自己的权益,帮助他们在公堂上争取最大利益。”
秦安悦又望向满天星星,嘴角勾起连她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江铭翰侧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她随意坐在山野土坡上,仪态散漫,轻松自由。
她好像漫山的野草,不需要特意浇灌,种子落在哪里,就在哪里扎根,长得生机勃勃随性洒脱。
他的眼前忽浮出一抹人影,飞快地跑过熙熙攘攘的早市,如蝶般扑向早吃摊,满脸笑容,让人忍不住被她的欢愉影响。
那是他第一回看见秦安悦,从马车里跑出来的那一瞬好似挣脱世俗的束缚,飞向自己的世界。
后来在靖国府白果园看到熟睡的她,没有任何动作,却好似融入自然,更添了几分灵韵。
“听明白了吗?”久不见回应,秦安悦疑惑回头。
清脆的声音唤回思绪,江铭翰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可比星辰。
他点点头,秦安悦便笑了下:“我爹一听就要给我找上好的地段,说什么都要给我买大铺面,我娘更是吆喝来好多人帮忙。我哥还算正常,说要为我设计牌匾,画了好多,我觉得够漂亮了,可他总不满意。”
江铭翰想了想,道:“讼师……我头一回听这个词。”
秦安悦看了看他,没说话。
在刑部这些天她深刻认识到这个世界普通人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很难,这里没有律师的职业,希望她能帮到更多的人。在她那个世界古代讼师的名声并不好,但面对现下古色古香的环境,若叫律师她实在觉得出戏。
“那你有何规划?”
秦安悦早想过了:“我打算分成三个部分,一个专门教授律法培养讼师,一个提供咨询上堂为人辩护,一个帮受害者搜集证据。”
“搜集证据?”江铭翰愣了下,这是他们的活儿吧。
“对!”秦安悦看出他的疑惑,笑了下,“如果有官府勾结罪犯,就会有大量的证据被隐没。只有证据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更有理直气壮。”
江铭翰眯了眯眼:“这活可不是常人能揽的……”
“所以我来找你了啊!”秦安悦嘿嘿一笑,终于说到正题了,“我想请江司使加入我们,或荐能人相助。”
她的眼睛亮亮的,蓄满笑意,饱含期待。
江铭翰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正思考此举的可行性,秦安悦又抿了抿唇道:“我会给江司使付工钱的,一开始可能不多,但会越来越好的。”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认真,是真心诚意邀请,也是真心诚意想做好这件事。
秦安悦看到他眸中的动摇,再接再励道:“平天下不平之事,你之所愿,不是吗?我脑中有这个计划时,你是首选。”
江铭翰垂眸笑了下,未见秦安悦笑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男人的虚荣与胜负欲真是拿捏他的好东西!
“安悦,”犹豫了下,江铭翰再次对上秦安悦的眼睛,“你想做的,很危险,你想过吗?”
秦安悦坐回去,靠在山坡上,脸上笑容不减:“没错。有那么一天,与我染上关系的人都会面临祸端。所以我不敢去请无根无基的普通人入伙,一旦出事,他们连自保的办法都没有。”
她看向江铭翰,略微仰头:“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之一,长公主与大将军唯一的公子。”
她没想骗江铭翰,关系若想长久,一开始便需以诚相待。
江铭翰久久不语,秦安悦乱跳的心一点点沉寂下去。
她抱有希望,却也没有多失望。情理之中,她不会怪江铭翰。
“你也不要纠结,不答应我们也还是朋友,我认可你的选择。”秦安悦又仰起脸,对江铭翰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答应。”江铭翰垂眸看着秦安悦的表情忽而怔住,然后猛地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江铭翰嗤笑:“怎么,邀请的是你,我加入了,你又如此震惊?”
秦安悦眼睛连眨,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儿了,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说点什么,直勾勾盯着江铭翰,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笑容。
“平天下不平之事,我之所愿。”江铭翰的声音不大,可她好像听到了回音,萦绕在整个栖云麓。
“太好了!”秦安悦一下子跳起来,起的太猛眼前一晕又栽倒下去。
江铭翰眼疾手快接住她,哭笑不得。
“你要是一开始就答应我还没那么激动。”秦安悦缓了缓,才觉得自己从云端飘到地上。
江铭翰无语了一瞬,解释道:“我刚是在想,你邀我入局,就不怕我背叛?毕竟你祖父与我母亲是政敌,你姑姑又是我和我父亲的政敌。”
秦安悦思考了下,叹了口气:“于我而言,我是我,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想做的事与他们无关。我开事务所的事不可能藏着,就算没有你,要出事也照常出事。再者,做什么没有点风险呢?招江司使入伍,利大于弊。”
“如此,那以后秦讼师便是我的上官了。”江铭翰笑了半天,才消停下来,问道,“我朝没有讼师先例,入公堂恐受阻挠。”
“这不是你这个小卒该担心的吧!”秦安悦傲娇地扬了扬下巴,“我已与忠顺侯商议妥当,他以刑部尚书之名授予我等入堂辩护的权利。从此以后,讼师,将是炘国名正言顺的新职业!”
江铭翰哑然:“你还真是拉了大量贵族入伍。”
“到时候反对的声音肯定还多着呢,得多些挨骂的我才受得住。”秦安悦叹了口气,她又想起另外一事,“就如今日的琉璃案,那些外邦人及伙同的炘国商贩虽已都入狱,可我总觉得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
“怎么说?”江铭翰眸子微眯。
“此事是楚君墨和秦宁办的,他二人查遍记录,不曾见有琉璃出入境。这么多货物,平白就在京城现世。而且他们的行为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不得其解。兴许他们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不知是何图谋。”
江铭翰思索了番,安慰道:“你不必太担心,我找人查查这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秦安悦轻笑:“那便谢谢江司使了。”
江铭翰挑眉:“我职责所在啊,秦老板。”
秦安悦霎时绷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这波互捧她受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等事务所筹办的差不多了再通知你入职。”秦安悦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
“筹备期间我也可以来帮忙啊!”江铭翰随她起身,“大概什么时候能开业?”
秦安悦想了想:“我爹娘那么积极,约莫中秋过后不久吧,最迟到这个冬天。”
她忍不住扬起笑脸,有些期待。
江铭翰点头,见秦安悦要走,又叫住:“中秋时皇上率众臣出宫,臣子可携家眷。今年九公主做主又令设月宴,你去吗?我给你要份请帖?”
…………
“去,当然去!”几日后,沈静容拿着一摞请帖翻看,“你这么多请帖为什么不去?这都上哪儿来的?”
秦安悦无奈,一个一个指给她:“这个是楚君墨送来的,这是楚君砚送来的,你说这俩兄弟就不知道商量一下吗?浪费一个请帖。这个是江铭翰送过来的,这个是九公主亲自派人送来的……”
“你什么时候结识的九公主?”沈静容惊讶。
“我没结识啊,都没见过。”秦安悦无辜,她上哪儿知道咋这么多请帖。
九公主派发请帖时按亲近及地位多给一些,方便受邀人带友人或亲眷,或许没想到这么多请帖能聚到一个人手里。
沈静容对着一堆一模一样的请帖挑挑拣拣:“不跟这个去,这个也不行,怎么还有江小将军……”
她一个个扔下,最后只剩下一个,笑眯眯对秦安悦道:“安悦啊,你和楚小公子关系不错?”
秦安悦霎时明白了沈静容想说什么,一把夺过请柬,满脑子黑线:“娘,我和他,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
沈静容急了:“你对他当真没感觉?你可别死脑筋不开窍啊!”
“娘,”秦安悦拉着沈静容一只袖子晃,“你何必催我呢?你看,我上头嫡亲有怀钰哥哥,旁支有舒颐姐姐,更大些还有云逸姑姑呢!”
“你管他们做什么?他们成不成亲都挡不住你也长大了啊,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沈静容有些心虚,其实是因为上次的事,让她不敢去催秦宇。
“好了,娘!”秦安悦忙抱住沈静容,笑着依偎进她怀里,“我留意着留意着,但我总得看看他们三个吧,有个榜样总好行事。”
沈静容面对这样的秦安悦着实发不出火:“他们三但凡有一个成了亲我立马把你嫁出去!”
“你烦了女儿了?这么想把我嫁出去?”
“你嫁了人也想回家就回家,我国公府的小姐谁还敢拦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