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夕阳坠着点尾巴搭在山上,秦安悦坐在山洼洼的坑里,翻着这几日记下的笔记,皱眉苦思。
这个世界很奇怪,说不上来的违和……
初来时她便疑惑过,为何皇上会将钱、权、兵集中在秦家,后来在京城接触人多了,她发现几乎每个权贵家族皆是如此,以靖国府与长公主府为最。
朝中更是结党营私,任由九公主、四皇子等人组建势力拉拢人心。
这里的皇帝与她过去看的剧完全不一样,好像从不怕臣子谋逆功高盖主。
那时她只当是皇帝有独特的御下之道,她不懂罢了。
可如今她一路南下,看过的、听到的更多,这种不和谐的感觉越发明显。
就拿平远县令所言来说,外籍人出事不在本县管辖范围之内。
她回去翻了县令管理的规定,本朝规定确实如此。
可这分明满满都是漏洞,出门在外的人毫无保障可言,本地人与外籍人的矛盾完全处于一个灰区,遇上个好的官员还管一管,遇到个嫌麻烦的理都不会理。
他们在城中待了足足三日了,因各地官员扯皮,案件寸步难行,连贼人所在都无从查起。
再看那些律法条文,好多都不清晰,模糊混乱。
炘国很强大,却总给秦安悦一种虚架子的感觉,底层的逻辑撑不起这个国家运行。
可偏偏秦安悦见到的官员都是顶厉害的,逻辑性强做事果决,还会听底下人的建议……这些人管理之下的国家体系不该如此混乱才是啊!
更重要的是这里职业平等,女子不困于闺阁,男子不执着功名,但又有仆人侍从,有尊贵卑贱,整体看起来极为别扭,经济基础无法与社会思想匹配,既守旧又先进……
先进……秦安悦猛抬起头,对,先进!
她不该将这里当成一个真实的世界来看,这里的底层逻辑是游戏,是现代人创出的古代世界!
而且这还是一款并不考究的小游戏,只有一个既定的框架!
现代人在创造这个小游戏时,不自觉便带上了自己的思想,比如职业平等、比如各种学校。但同样,他们在编撰时又加入了古代元素,比如皇室、主家。
这款游戏本来就只有一个大的框架,当它变成真正的世界,便会出现很多逻辑的混乱,所以……
秦安悦眯了眯眼,好像有些明白了,不论是她想要修改律法,还是长公主整顿官场,都是在修复游戏本身的逻辑混乱。
当她穿越进游戏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里面的人觉醒了思想,自发地调整世界不合理的地方。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很难将这个世界和那款小游戏看成一个东西的原因。
在这里,她阻止某个事情或者解决了某个关键转折点,并不会出现玩游戏时那种“资源加一”“智商加一”“亲密度加一”的成就,因为这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全新的世界。
秦安悦望着天边的太阳一点点隐去光芒,心脏跳得极快。
按照这个逻辑,现下这个世界正处于一个杂乱设定与人物思维碰撞的混乱时段。
若里面觉醒的人足够强大,将会彻底扭转乾坤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世界,不再受既定程序的影响。
如果不能……世界陷入混乱,底盘彻底崩塌……
说服楚曜庭上书查找失踪人口之后秦安悦见过长公主一次,那日她们站在高楼之上,凭栏而望,芸芸众生如蚂蚁一般在锦绣都城来来往往。
长公主对她说:“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合理,需要有人去打破、重塑。”
秦安悦犹记得苏念兮淡淡望着她,语气平静地说出让她背后发凉的话:“你不像这里的人,许多想法稚嫩,却又令人新奇。”
…………
“安悦!快,人来了!啊!”
秦宁压着声音冲过来,陡坡太滑她一个不注意摔倒,铲着大片的土一路溜到秦安悦身边,一脚踹到她屁股上才停住。
秦安悦被踹得往前一扑,霎时所有的思绪都打断了,挥着手驱散尘土,止不住咳嗽:“咳,你人没事儿吧?”
“咳咳咳!”秦宁被呛得连连咳嗽,皱着眉摇头,“没事没事,我们快过去,人来了。”
秦安悦回头一言难尽地看着灰头土脸的秦宁,噗嗤笑了:“我们俩现在这形象还真像被打劫的。”
“那太好了,咳,快走!”秦宁可不管形象怎样,扯着秦安悦的手往上爬。
楚君墨闻声探出个头来:“怎么了?”
秦宁边挥手边爬上山坡,抬头一看又急忙趴倒,转身问秦安悦:“准备好了吗?”
秦安悦理了理身上的破布烂衫,将本子扔给不远处的菱欢,朝秦宁点点头:“走。”
秦宁兴奋地点点头,下一刻眼中的欢乐霎时变成了惊恐,两行泪瞬间划开了脸上的土,拉着秦安悦连滚带爬扑向主路:“救命啊!”
零帧起手!
秦安悦吓了一跳,险些没进入状态。
后面的秦宇楚君墨更是没反应过来,直到两个女孩哭天呛地的声音冲到大路上,二人才急忙让扮成劫匪的手下追下去。
路过的人一惊,纷纷抽出车上的兵刃。
只见两个狼狈的小美人从山坡上扑下来,衣冠凌乱,各处还沾着血迹,一头便扎进人群中,梨花带雨地哭道:“救救我们,我们遇上劫匪了!”
秦安悦手一抬抹了把脸,血混着土混着泪擦过脸颊,两缕头发贴在脸上,一双晶亮的眼睛扑簌簌流着泪,显得楚楚动人。
看上去她自己已是摇摇欲坠,却还坚韧地扶着一旁秦宁,哭着安慰道:“姐姐别怕,遇到好心人了,我们有救了!”
众人还什么都没干就被划入了好心人的行列,队伍里的女人看着心软,忙过去扶住两位少女,将自己的衣服给她们披上:“别怕别怕,没事了。”
男人们举着刀围成了圈,警惕地盯着出现在山上的四五个大汉,朗声喝道:“你们是哪里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当道行凶?”
大汉们没动,聚在一起似乎商议着什么。
秦安悦身前的一个男人冷哼一声,高呼:“我告诉你们,京城的钦差就在城中,若你们再敢胡作非为,他们定然前来灭了你们!”
秦安悦和秦宁互相依偎着,靠在女人怀里瑟瑟发抖,闻言忍不住在内心叹了口气,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找不着劫匪的老巢,才出此下策准备混入百姓四处打听。
“没事了,他们走了。”一个男人哈哈笑了两声,走过来随手拍了拍秦安悦。
秦安悦忙往旁一躲,侧头看见大刀,身子不由得缩了缩。
男人一愣,忙叫大家将刀收起来,解释道:“最近这路上不太平,大伙儿出进都带着兵器,预备着。”
秦安悦哭着点点头,一旁秦宁又剧烈咳嗽起来,一时显得格外凄惨。
一个女人看着心疼,急忙让人把车上的货物清一清,扶起二人让她们坐下,随后柔声问道:“你们不像本地人吧?看这小姑娘还身体不好,怎会出门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话,秦宁刚止住的泪又滚下来,看得秦安悦一阵佩服。
秦宁拉着女人的手,哽咽道:“我父亲一月前为我去远处求药,迟迟不归。我姐妹俩听说平远县附近常有人失踪,正好父亲要经过此地,我们担心父亲,便想来找找。原本是带了护卫的,可那些人一见劫匪便撇下我们姐妹,不知去向!”
秦安悦被这段声泪俱下的陈述逼得鼻子发酸,紧紧抱住秦宁,泪水止不住地落。
“没事了没事了,幸亏遇到我们,那些人都被打跑了。不如你们今晚先在我家住下,等明日在上县衙。你们也是运气好,最近平远县来了些专查失踪的钦差,定能寻到你们父亲!”
秦宁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感激涕零:“谢过姐姐!谢过姐姐!”
脆生生的姐姐叫得女人心花怒放,不好意思地摆手:“哎呦我这年龄叫大娘都不为过了!”
“姐姐人美心善,待我们回到家,定送来大礼相谢!”
秦安悦眼睛连眨,险些藏不住惊讶,真是好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你们且安心歇着,我去让他们把车拉稳些。”大姐欢欢喜喜地去嘱咐另外两个女人照看好丫头们。
秦安悦垂眸藏住动作,小心撇过去,正看到那大姐对着方才说话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点点头,挥手让车队向前。
秦安悦眸子一缩,不动声色地扫过车子上的麻袋,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东西。方才他们迅速腾出一片坐人的地方,最近的麻袋离她们也有半人远。
马车动了一下,秦安悦假装被晃倒,“哎呦”一声按在麻袋上,捏了捏。
旁边的女人急忙扶起她,朝前喊道:“不是说了慢些吗?跌坏了磕伤了如何是好?”
“知道了知道了!”前面拉车的人懒洋洋回了声。
秦安悦琢磨着一瞬间的触感,问道:“这位姐姐,大家都是平远县城的人吗?这是拉的什么呀?”
“我们是城里住的,”女人爽朗答道,“平日会去城外农家收粮食或者货物,再拉到商行去卖。最近县城外确实不太平,邻里街坊便聚到一起,人多,安全。”
“原来如此!”秦安悦恍然点点头,“这劫匪真是害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以前怎么没听说?”
车子一晃,女人忙去扶了把秦安悦,笑道:“一开始只是听说有货物被劫,很长时间了,但没什么大乱子,也就没人在意,今年才格外猖狂。”
她突然看向秦安悦,挑眉问道:“妹妹,你身上好香啊!”
秦安悦抬起胳膊闻了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在玉阳,以花闻名,香料产的多,我习惯出门抹点。但我用的都不是什么持久东西,姐姐若不喜欢,回去我一洗就没味了。”
那人打了个喷嚏,略带歉意道:“我有些受不住这东西,一闻到就呛。”
秦安悦赶紧道:“我到有水的地方立马就洗掉。”
秦宁的手被秦安悦牵着,感觉秦安悦的指头在她手心里动了动,仔细辨认,是两个字:当心。
秦安悦不动声色,与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心却早已沉了下去。
上贼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