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争,喝汤。”
刚从陶锅里舀出来的灰鸟汤,混着海鲜炖煮出来的。汤色清亮,带着淡淡的咸味,味道极鲜。
这是自陶锅做好,兽人们最喜欢的食物。
白争争拿着自个儿的碗去锅边,清负责舀汤。
为了让幼崽吃得饱些,汤里不止有海鲜与鸟肉,还放了些紫皮根。
拳头大小的块根,表面凹凸不平,外皮紫褐色,肉是白色带紫。
干吃微脆,涩甜。
吃完后有一种吃了一口未成熟柿子一样的涩感。
不过放在汤里炖煮,或是烤着吃,就跟红薯一样,软糯绵密,只剩下淡淡的甜味儿。
这个季节正是紫皮根收获的季节。
过来快十天,兽人们挖出来的紫皮根已经堆满了山洞角落。
白争争端着用料十足的肉汤,在火堆旁坐下。
天气越来越冷了,幼崽们渐渐也不愿意往外面跑。白争争怕他们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也不常叫他们出去干活。
吃过饭,幼崽懒散趴在床上,互相舔毛。
白争争将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兽皮堆积到一起,掏了些草木灰,去了溪边。
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些兽皮缝补在一起,勉强能凑出一张兽皮毯出来。
清见状,紧随而出。
山洞临山靠海,附近溪涧众多。
水中裸露着光滑平整的石头,白争争搬了几块上岸,将兽皮放进水中泡软了,摊在石板上,撒了草木灰搓揉。
清在一旁蹲下,用石片将兽皮里挂着的碎肉清理干净。之后将兽皮放溪水里涤荡。
夕阳沉寂,风声始终吵嚷着。
那树枝上的叶片扑簌簌地往下坠落,像色彩斑斓的蝴蝶。
清仰头看了眼,见那红叶如今早已大半离了枝头,树枝快要光了。看着都心中不安。
他们没到过下雪的地方。
刚来那天只飘了一点雪沫子,一会儿就停了。现在还没下太大的雪,就已经有些不适应。
“争争,这点兽皮怕是不够。”
溪水已经刺骨的寒,白争争攥紧了兽皮搓揉,指骨通红一片。他蜷了蜷手,试图恢复一点知觉。
“是不够,但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鸟。”
“鸟?”清想到今晚上吃的灰鸟,刮碎肉的手渐渐停下,“你是想用鸟毛?”
“嗯。”
“可那暖和吗?”
“试一试才知道。”
白争争揉搓了一会儿,又找了根趁手的棍子出来,对着兽皮一顿敲打。
“这里别的动物不多,海鸟格外的多。我想取了它们的绒毛,缝制在兽皮当中。”
清眉心蹙起:“兽皮也不够。”
“所以还要继续抓。”白争争道,“让幼崽也跟着捕鸟,当练习捕猎技能。鸟毛用来过冬,鸟肉当食物。”
清看着白争争心有成算,慢慢点头。
“那我明天带他们去。让风几个去抓些小兽。”
“好。”
将兽皮一张一张反复用草木灰搓揉,上面的血腥气渐渐消失。白争争跟清一起,将兽皮挂在树枝上风干。
兽皮鞣制一次不行,风干之后还是有些硬。
要做得柔软,还要再处理几次。
*
晚风长啸,树木摇晃得咯吱响。
白争争搂着害怕得靠过来的幼崽们,心里有些担心。
看这样子,明日指定降温。也不知道第一场大雪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来临。
食物还不够,保暖的东西也没做好。
得再快些。
怀着隐忧度过一晚,第二天一早,白争争吃过早饭就赶紧出门。
年继续收集木柴去了,清带着兽人捕鸟,风找皮毛,十岁以上的幼崽都安排了采集的活儿。
白争争身后,则跟着些十岁以下的幼崽。
他们负责准备今日的食物。
穿过丛林,走不了多远就到了海边。
昨晚的海风吹断了不少树木,现下却安静下来,留下一片碧海蓝天。
大潮刚退,沙滩与礁石一下子露出大半。
那沙滩上,肉眼可见的是海浪遗落的大鱼、海菜,还有数不清的海鸟脚印。
“捡。”白争争一声令下,幼崽撒了欢地往沙滩上跑,直奔搁浅的大鱼。
此刻的海浪离他们很远很远,潮水退了几公里,大鱼大虾白捡。
白争争看了眼,直接去了礁石堆里。
大潮之后,礁石缝隙里很多大螃蟹,龙虾,鳗鱼……给幼崽们换换口味。
白争争一边翻找石缝,一边注意着幼崽们的身影。
找着找着,见沙滩上堆起了一座座海鲜小山。幼崽们两个一组,拖着大鱼尾巴往岸上拉。
一眼望去,已经三堆不止。
一次大潮,捡的渔获兴许够他们吃半个月。
白争争心里轻松了些,继续翻找礁石。
刚在石头缝隙里看到一只巴掌大的钳子,他一喜,正要动手,忽听到幼崽惊呼。
白争争吓得抬头。
就见这一会儿功夫,幼崽也跑到礁石堆这边。
一共六个幼崽,站在离海水更近的地方,嘴里不知叼着个什么,憋着一股牛劲儿大声呼喊:“争争——”
“争争!”
“好大好大的鱼!!!”
白争争怕他们被鱼甩尾扔进海水里,忙放弃大虾,心惊胆战道:“别抓,离远些。”
他迅速跑着靠近。
绕过巨大的礁石,转眼间,吓得他差点跌坐在礁石上。
只见六个幼崽趴在礁石上,嘴里咬着个巨大的鱼尾,爪子露出来紧紧抓地,撅着屁股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拉。
而那鱼尾是暗红色,红得发黑,宛如干掉的岩浆边涌动着熔岩。
六个幼崽站起一排,还没人家鱼尾大。
那要是一甩,六个都得飞上天,然后噗通一下掉进海里。他到时候去哪里找去。
白争争心跳都差点停了。
来不及喊,迅速一捞,将六个猫崽紧紧捞在怀里。
他曲指,挨个敲脑门。
“谁叫你们捡到这边的,要是掉下去怎么办?!”
“争争,大鱼!”
猫崽缩着脑袋,还锲而不舍地扭动身子,急切地朝着那截鱼尾挥动爪子。
白争争抱着他们不放,立在礁石上,往下望。
这鱼确实大,只一截尾巴露在这边,都有一米多长。另一半鱼头还被这大礁石给挡住了,看不清楚。
虽然颜色奇怪些,但这一条顶十几条鱼了。
白争争将幼崽放下,道:“我去看看,你们离远一点。”
幼崽们睁着大眼睛,在白争争的视线中,后退了几米远。
白争争翻越礁石,绕到鱼头那边,却不想脚下一滑,栽了下去——
“唔!”
不疼?
“争争!”幼崽们慌乱,全部涌过去。紧张得爪子都没捣腾顺畅,踉踉跄跄。
“没事!不许过来!”白争争赶紧道。
他似抓到了海藻一样的东西,固定了身子。屁股底下冰凉软弹,想必是坐到了鱼……
可手里的触感怎么不对。
白争争捏了捏,没有鳞片,倒像成年男性的胸肌……
他猛地低头。
正对上一张绝艳俊美的脸。
礁石堆里忽然冒出个人!
这多吓人。
白争争猛地站起,脚却卡在礁石与男人之间的缝隙,又被拽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对、对不住!”
看自己坐着的位置正好在人鱼的胸口,白争争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肩膀,赶紧抽出脚,站起来……
“哇呜!!!”
白争争吓得连退两步,直到背靠礁石,才堪堪止住脚步。
白争争后知后觉那“哇呜”是谁发出来的,一抬头,就见六个猫脑袋挤着往下看。圆眼亮晶晶的,爪子蠢蠢欲动。
“争争,这条鱼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笨蛋!那是兽人!”
“不对,是鱼人!”
“错,是人鱼!”
几个幼崽说完,才发现白争争还盯着他们。小不点冲着他讨好一笑,缓慢地往后挪了挪,噌的一下,脑袋藏在礁石边缘。
白争争望着那六对还能看得见的尖尖耳朵,气笑了。
“还捡不捡鱼了,等会儿潮水上涨,可就捡不了了。”
话音刚落,幼崽瞬间跑开。
那不行,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大潮,鱼还没捡完呢。
幼崽离开后,白争争感受到小腿上涌动的海水,垂下眼。
是人鱼啊。
不过不知死活。
人鱼身上只有幼崽们刚刚咬住的那截尾鳍是好的,一道牙印都没留下。余下地方却伤痕累累。
胸口上有致命抓痕一道,深可见骨,横亘整个左胸前。腰腹处被捅出几个窟窿,伤口发白,烂做一团。
虽然不流血了,但肉明显被鱼吃过。
再有那自窄腰上蔓延而下的大尾巴上,伤口更是严重。
瞧那弯折的角度,尾巴是断了的。
这是个大麻烦。
白争争探手,放在人鱼鼻尖。感受不出什么,又将指腹贴在他颈侧。
噗通——
噗通——
很微弱的心跳,像水母缓慢在游动。
救还是不救。
白争争现在要保护好部落的一群幼崽,没多少精力。
但摆在眼前的是一条命,一条人鱼。
白争争有些焦躁,不由得五指扣紧。
哥哥是部落培养的下一任祭司,白争争与他是双胎,每天形影不离。他从祭司口中得知,这个名为环洲的地方,几个环岛所包围的是一个叫人鱼王国的地方。
这里的人鱼武力强悍,兽人惧怕,是兽人的领导者。而人鱼族繁衍却不比寻常兽人,每一条都弥足珍贵。
那若是他捡回去,是不是给幼崽们多了一个保障?
人鱼伤得很重,不能活他就扔海里。能活,他就算占了这个便宜,有了救命之恩相挟?
可,可他连幼崽都养得艰难了。
而且人鱼这情况,能不能活下去还不一定呢……这不是给自己增加负担。
白争争揪住颈侧垂下来的黑发,眼里愈发挣扎。
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他沉默地静立在人鱼身旁,看他的长发随海水飘荡,半张脸没在水中,像海妖一样引诱着人。
而那些伤口处,刚刚被惊走的小鱼小虾又跑回来,循着味儿大口进食了。
白争争狠咬了下后槽牙,半蹲下,抓着人鱼的手放在肩膀。
他撑着礁石使劲儿,将他抬起。
却看他尾巴曲折,还别扭地抵在礁石上,又只好将人鱼放下,先抱着他那大尾巴往礁石上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人鱼没个动弹。
回过头,看猫崽们已经沿着海岸,将海鲜堆到了五堆,白争争郁闷的心情才算明朗。
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当他为幼崽们积德了。
死不死活不活的,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