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木青身着南□□有的瓦衣，静静蹲在翠绿的竹子之下，手中似乎把玩着捏着什么物件。

邓恺舟坐在屋内，一页页翻阅着厚重的医典，偶尔抬头，目光穿过窗棂，温柔地落在木青身上。木青似有所感，却并未抬头回应，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东西。

直至邓恺舟轻轻合上医典，起身缓步走出屋外，木青才猛地站起，目光与邓恺舟交汇。邓恺舟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木青眼眶微红，快步上前，双手环过邓恺舟的脖颈，紧紧拥抱着他。

一旁，古恩本斜倚着门框，见此情景，不禁站直了身子。

“兄长，我明日便要随阿佳启程，前往南疆了。”木青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此去一别，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邓恺舟轻轻拉下木青环抱的手臂，目光温柔地落在木青那褪去纹饰的脸颊、束成辫子的发间，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满是不舍。

“离开这里，是最好的。放心，我以后会去南疆看你的。”说着，他轻轻敲了敲木青头顶的面具。“明日，你打算戴着它吗？”

“对。”

瓦衣轻薄，仅遮蔽肩头，上半身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木青松开拳头从腰带深处掏出一簇用陶瓷精心制作的蓝色小花。

“这是宫中的工匠依照蓝雅花仿制的，蓝雅花在我们南疆，是安康美丽的象征，当时木芭加朵就是因为美丽非凡，又与大巫有着不解之缘，才会被叫作蓝雅花，蓝雅花在我们那儿地位很高的。”

他将这簇小花轻轻放在邓恺舟掌心，那花精致细腻，五六朵蓝色小花簇拥在一起，配以墨绿的叶片，宛如真花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我本想亲手为你制作一个，但手笨，做出来既丑又大，配不上兄长。于是，我找到了宫中的官匠，画了图，亲眼看着他上色。兄长，木青嘴笨也野惯了，但我想让这蓝雅花保佑你，一生平安，幸福安康。若将来蒋邵叡待你不好，你便来南疆，弟弟养你。”

说到最后，木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先是一串鼻涕流了下来，邓恺舟连忙递上帕子，木青接过，胡乱擦了擦，又凑近，在邓恺舟脸颊上轻轻一吻。

邓恺舟没有躲避，只是温柔地看着木青。木青从头顶取下面具，郑重其事地说：“在我们南疆，亲吻脸颊是祝福的方式，我祈求大巫保佑你。”

邓恺舟点头，轻声问道：“现在就要去柯大帅那里了吗？”

木青再次点头。

邓恺舟微笑，那笑容里藏着千言万语：“一路顺风，木青。”

“兄长，再见。”

木青戴上面具，脚步匆匆地从院子里离开。邓恺舟静静站在院子里，紧紧追随着木青的背影，直至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古恩跟在木青身后走出院子。木青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古恩。

“我怎么出去？陛下可有吩咐？肯定不能从大门出去，万一碰到皇上，那可就不得了了。”

古恩微微点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走在了前面带路。两人刚拐到一处狭窄的偏殿小道，这是常侍们平常往来穿梭的通道。四周的墙壁爬满了青苔，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偶尔有微风吹过，带着丝丝腥臭。

就在这时，古恩身后突然“哇！”的一声响起，木青边走边哭了起来，那哭声在寂静的小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悲伤。古恩脚步未停，木青则哭得哇哇叫，紧紧跟在后面。

偶尔有路过的常侍，看到是古恩带着南疆的人，都赶忙避到一旁。新皇登基，太上皇的权力正在逐步转移，局势变幻莫测。但古恩这批太上皇身边的天阉常侍，在宫中依旧有着不容小觑的地位，其他常侍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走到常侍出入的宫门口时，古恩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巾递给木青。木青接过手巾，轻轻抬起面具，只见他脸上到处都是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襟。

“谢谢古恩。”木青哽咽着说道，拿着手巾擦了擦脸，“脏了，我把我的还给你。”说着，他从腰带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递还给古恩。

古恩看了一眼那帕子，青色的布料上绣着合欢花，他没有接。

他微微摇头，说道：“奴才要是拿了，会被别人嚼口舌。现在这些配饰都是太贵君才用的，不能出现在奴才这里。奴才的手巾也不是什么高贵物件，用脏了丢了便是。”

木青低着头，双手紧紧捏成拳头，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说道：“古恩，我有个东西给你。你站着别动。”

木青凑到古恩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东西绑在了古恩腰间的弯刀上的刀鞘上。古恩举起弯刀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这是，蓝色的瓷球？”

“这是我自己做的蓝雅花，烧完就成球了。送给兄长太丢人了，但是这个可是蓝雅花，有祈福的作用的，送给你！劳烦你多照顾兄长！”

古恩将弯刀别回腰间，语气平静地：“那多谢，木贵君。”

木青皱了皱眉头，纠正道：“我叫木青。”

古恩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多谢木青，谢谢你的蓝雅花苞。”

木青轻轻捧起古恩的脸，在古恩的侧脸印上一吻。古恩微微一怔，注视着木青的眼睛问道：“蓝雅花的祈福都要这样？”

“祈求蓝雅花，古恩要好好活着，保护好我的兄长。”木青仰起头闭着眼睛说道，然后就收回手，转身往宫外走去。

古恩站在原地没有动，直至木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京郊的大营，将士们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歌声穿透了夜色的寂静，那是南疆特有的山歌，带着山川的呼唤与自由的气息。

主帐之内，气氛却与外界截然不同。蒋邵叡端坐于主位，指尖轻轻划过案上的军机军奏，目光深邃。柯力安站在一旁，眼神中满是慈爱与复杂，他忍了几次，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开口：“皇上，灿太妃娘娘若泉下有知，定会很欣慰。”

蒋邵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纸张。

“大帅以为，母亲会因朕登基而欢欣？朕此行，只为了一物，前几日宫人在收拾母妃宫内发现了一个靛青石的腰佩，是母妃生前之物。朕想，让大帅带着它，代母妃，去南疆走一遭，看看那里的山水，感受那里的风土人情，离开这皇宫去南疆转转。”

柯力安闻言，眼眶微湿，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皇上，臣……臣定不负所托，定要让灿茹看到南疆最绚烂的风景。”

“但大帅，你有一言，却是错了。”蒋邵叡站起身，踱步至帐侧的窗前，目光投向外面的篝火，南疆的士兵们正赤膊上阵，欢歌笑语，“母亲她，从未真正属于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母亲从小对朕严苛疏离，但对其他孩童都很慈爱，朕之前不懂，后来母妃故去才知道那是保朕的命而不得已。母亲从始至终都想做北疆的孤鹰，朕被困于此，她怎会开心？”

言罢，他转身，继续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朕有东君相伴，不久的将来，朕相信，会有更多的好消息，传遍这南疆大地。若真有那么一天，太上皇驾崩，举国同悲，柯大帅，你无须回朝参祭，只管带着母妃的遗物，走遍南疆山河便是。”

柯力安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却闻帐外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身影如风般闯入，脸上戴着面具，手中挥舞着一条略显皱巴的手巾，一跃便投入了柯力安的怀抱。

“阿佳！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