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我躺在还算柔软的床上,眼睛恢复正常了,只是突然睁眼刺出满眼泪。
是个通铺,不等我左右细看,就听到芮娘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终于也醒了,来,吃饭。”
很快阿鸳的咳嗽声也传来,就在我左边,我长舒一口气,摸到右边是有些粗糙的墙壁,忽而心下一沉,刚想张嘴问乔姐找到了么,才发现嗓子哑了,只能发出漏风破鼓般的声音。熟悉的爽朗笑声从左边传来:“怎么?是不是想找我?”
是乔姐的声音,只是也哑着。
我霎时掉出泪,劫后余生,姐妹俱在。我拉着芮姐的手,让她帮我翻个身,她无奈只能放下碗,一面给我翻一面嘱咐道:“少动两下,身上伤多呢,吃了饭看看大夫写的单子,心里有个数。”
阿鸳的脸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因脂粉都擦净了,惨白蜡黄的,精气神却前所未有的好。她第一次笑得这样轻快,握着我的手细声道:“放心,所有姐妹都没事,再不用回红香楼去了。你睡了一整日,这又一个大上午了。”
“你的话我由李将军转告岳相公了,是听到了什么?上头待你精神稍好些了要派人来问,且想好怎么说。”一勺热的肉粥递上来,我贪婪地吃着,嗓子很痛,我只能点头,断续道:“他们的勾当……乔姐猜对了大半……”
说到此处我才欠起身去想看乔姐,乔姐也躺着,被单裹着全身,脸有些煞白;她摇摇手叫我好生吃饭,我目光向下,却赫然看到地上盆里还未清走的一堆沾满脓血的布条。
“……谁受伤了么?”
“一点小伤,奈何不得我。”乔姐依旧大大方方,“安心养自己的病。”
“都醒了都醒了。”月娘拍着手推门而入,她换了和男人无二的打扮,我几乎都没认出来,“我来传话,宣抚司的话,刚行整军条件有限,医司实在空不出多的屋子,这也是临时搭的,只能委屈大家先一道睡通铺了。请各自安心养病,有需上报的事,我与芮姐请上头的人来记录。”
她一个一个仔细看了一遍我们,继续道:“大伤大病的就你们三个,旁的姐妹统一安置了屋舍休息。宣抚司同鄂州的州官连夜审那群头目,现在还在审,陆续有姐妹去作证,我也刚作证回来,看样子背后全是大事。今早岳相公亲自去看我们,他和亲兵隔帘问话的。岳相公说,”月娘在此顿了顿,语调里情绪浓了些,“宣抚司知我们的不幸和委屈,也知我们立下的功劳,等事情毕了,定统一昭告,皆妥善安顿去处。请各自保重身体,勿做他念——后来郑医官同我们讲,岳相公恐我们中有人想不开欲一死等等,叫郑医官多来关心开解。”
“郑医官是谁?”我感激之余,有点跟不上思路。
“给我们看病的女医官,说是得了急令,自四川昼夜兼程来相助,前日刚到。她家男人也是吴相公手下的军医。据传鄂司被田师中作贱得医官都没几个了,眼下正在重建医司。”芮姐给我喂了最后一口粥,出去收拾,换月娘坐在这里继续讲中间种种。
不一会儿那郑医官就来了,提着一堆瓶瓶罐罐。她上了些年纪,穿着寻常医官服色,不细看都看不出是女人;她生得格外魁梧,雷厉风行,嘴上却很温和,问我们身体感觉,而后一个一个查过去。因我第一遭醒来,她多问了两句,给我脖子上的大片乌青敷药,又拿起我的手说:“折断两根骨头,已接了,养个几十日能恢复如初。”她又去看其他伤,我只觉唐突,却也不敢躲,她兴许看出了我的难堪,直白道:“这些我几十年治多了,无事。是能治好的,不要多想。”
“……谢医官。”
她给阿鸳诊脉,又反复敲着她的胸膛,似乎在听什么,最后补了一个新方子叫月娘一会儿跟着去抓,嘱咐道:“心肺都不好,得静养,少起身。新药吃几日再看。”
最后她去给乔姐换药,乔姐自先往嘴里咬了一块帕子,医官手法娴熟利落,月娘紧紧抓着乔姐的手,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到乔姐全身在不断颤抖,沾着脓血的白布不断被扯下来,医官打开不同的瓶瓶罐罐,浓烈的药味弥散在空气中,她抹完最后一把,嘱咐道:“只是皮肉伤,但不轻,静养。疼就叫出来,不必忍。”
她把换下来的秽物都收拾起来,叫月娘和她一起去拿药,快步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敛目看向我们道:“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开解不了的,皆与我讲,我日日都在。”
我只觉又想落泪了,和姐妹们一起道,谢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