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六岁的时候，A子浅显理解了爱情，也深刻理解了竞争。她以为这样的生活还有很长很长，能够日复一日地暗恋，日复一日地学习。
但生活啊，不是永远有夏天，有青春，有爸爸妈妈，有王志强。
【我很怂的，直到最后一天之前，我都没有和学长说过一句话。学长倒是和我说过话，就一句。】
【他说的是，抱歉。】
那天，A子被语文老师叫去干活儿了。李老师很喜欢叫A子去帮忙，因为A子很靠谱。每次帮忙结束，A子总能得到一些小糖果或者小饼干。回教室的时候，刚好赶上大课间下课。
优美的钢琴曲回响在整栋教学楼，播报下课的女声在墙壁见碰撞、弹跳。几乎是同一时间，凝滞的空气重新循环，少男少女们开始流动。
咻——
身边什么东西过去了！
A子手里的试卷被那人撞飞，落了一地。她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恼怒，那人又折返回来，蹲下身帮她捡卷子。
“抱歉！”
A子愣在原地……是、是、是王学长啊啊啊啊啊啊！！！
王志强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收拢所有试卷，把它们全部交到发呆的A子手里，掉头又跑走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必须要说，学长应该很爱干净，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道。抱歉，我真的不是变态。】
二
【第二次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是在咱们学校80周年校庆的时候。我是合唱团的，最新一版校歌由我们演唱。领导们选了个好日子，就在校庆这一天第一次演出。】
【排练的时候，学长经常来看望他的小伙伴们，而我，总是在远处默默观望。】
新校歌名为《青春启航》，由学校的老师们谱写。
晨光洒在青石路上，
书声唤醒教学楼的窗。
绿茵场上脚印飞扬，
汗水折射出年少光芒。
粉笔书写智慧行囊，
实验室里星光在碰撞。
琴键跳跃音符成行，
画布铺满七色的希望。
我们手挽手向太阳，
知识是翅膀心是远方。
笑对风雨挺起胸膛，
青春学子永远昂扬。
梧桐年轮刻着成长，
校服飘过青春的长廊。
明天带着梦想起航，
这段岁月在胸口发烫。
每次唱到“绿茵场上脚印飞扬，汗水折射出年少光芒”这一句时，A子都有些心猿意马。
这不就是唱的王学长吗？
这一次，学长带领他的队员们参加了市里高中篮球赛，得了冠军回来，算是献给母校八十岁生日的一个礼物。校庆那天，不止合唱团要上台，篮球队也要上台。
四舍五入，A子唱歌给学长听，学长获奖给A子看。
“你为什么脸红了？”
此时此刻，合唱团正在排练，闺蜜站在一旁，非常认真地钻研A子的脸。
被那探照灯一样的大眼睛瞪着，A子慌神了，结结巴巴道：“天、天、天太热了！”
闺蜜笑得一脸得意，向后拉起身体，双手抱胸：“在想王学长吧。”
明明是问句，却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
“才没有！！！”A子矢口否认，脸更红了，“我干嘛要想——”
“王——志——强——”
两个女孩同时一愣，尤其是A子，好像被自己的舌头背叛了，它竟然擅自把你心里所想说出来了？
几秒后，闺蜜噗嗤一笑，打破僵局，A子这才意识到，不是她发出的声音，是男声那边的合唱队队员在叫。那是十三太保中的两位，他们也是合唱队的。
而在音乐阶梯教室外面，王学长就那样路过了，像一阵风，穿堂而过。阳光洒落他的头顶、肩膀，却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现在想来真的很奇怪，我总是忘记学长具体长什么样。他永远是面目模糊的一个剪影，除了好闻的香皂气味，他好像就是不存在的。就像学校里那一棵常青树，我数不清也记不住它有多少片叶子，可我认得它。我记得它树影婆娑的样子，记得阳光透过它洒下的光斑，记得风带动它的枝条发出的沙沙声。】
【我也……喜欢它。】
【当然，如果学长没有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做一个投篮动作就更好了。】
三
除了新校歌，还有团歌，这是必须要唱的。还有一首曲子，名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不过老师修改了一点歌词。
【每天合唱团排练都会到很晚，晚饭时间，我们必须在学校吃盒饭。学长经常会来，和太保们一起吃饭。有时候他提着麻辣烫，有时候是汉堡可乐，有时候又是一大张披萨。】
【高二有个学姐负责订餐，有一天她就多订了一份，只为学长准备的。】
“喂，A子，大危机！”闺蜜小声道，“张学姐也喜欢王学长诶！”
A子偷偷抬起眼，视线越过米饭小山，看向对面的那一群人。张学姐拿着多余但又不多余的盒饭，大大方方地邀请王志强一起吃。
【要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我真的介意惨了。但不是嫉妒学姐，而是羡慕她，羡慕她有这样的勇气。虽然她最后也被学长拒绝了，但我还是觉得她很了不起。】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带了饭。”
王志强的眼神有些躲闪，但总归还是礼貌得体。他朝张学姐扬起手中的麻辣烫，合理表达了拒绝。
“我吃不了这么多。”
四
闺蜜很为A子高兴，A子则是既窃喜又无奈。窃喜的是，王学长还是拒绝了学姐的间接示好；无奈的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好像她去表白就一定会被接受似的。
无奈过后，A子又有些沮丧，就和张学姐一样沮丧，不停扒拉着米饭。
就在这时，其中一位合唱团太保——
【我记得有位太保外号叫“吴克”，因为他头发特别短，脑袋就像一颗瓦亮的灯泡。他就是我们合唱团的成员，看上去不像唱歌的料，但音准特别厉害，是个有绝对音感的人生赢家。】
【除了会唱歌，他还从小就学小提琴。前段时间，我在某手游音乐会看到了他，他果然走上了专业道路。】
【扯远了，总之那天就是他，因为觉得热，拉着王学长来到空调旁边坐下吃饭。那个小阶梯的位置，离我和闺蜜，很近很近。】
五
A子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一下一下砸得她脑子晕晕的。闺蜜好像在旁边说着什么，但A子已经听不清了。
【那个时候，我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在尖啸：学长就在我五步以内。】
王志强对于这个年龄的男生来讲太高了，所以他习惯性有点驼背。这个时间点，篮球队也刚结束训练，按理来说王志强应该是一身臭汗的。但事实正好相反，他清清爽爽的，空调风送来他身上的香皂味。
【后来我才知道，王学长大概是有点洁癖，每次训练完都会率先跑回家洗个澡，然后再去买晚饭来合唱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用的是哪个牌子的香皂，但真的很好闻。】
“诶，你们看过八十周年校庆的邀请名单没有？”吴克兴致勃勃地说。
其他几位太保纷纷摇头，A子则在心里说：我看过。
吴克进一步道：“好多名人！”
他掰着手指开始数：“有xxx的主席，有xxx主持人，有xxx歌手……”
A子战术喝了一口可乐，心想：我也知道。
“我说，你们就不想以后作为荣誉校友，被邀请参加90周年校庆？不，100周年校庆更牛逼一点，那时候咱们37岁，差不多正正好！”
未来，在那个时候是如此迷人的字眼。它俩长得就像两棵树，树根往下深扎，于是树枝不断向上延伸。只是，它们当中有些倒霉蛋，被锯下来做成了一次性筷子。
【学长们聊着有关于未来的一切，吴克学长大概是没想到他未来会成为乐团牛马，因为他当时的梦想是做大官。】
“我要当市长。”吴克说。
另一位太保，A子记得外号叫做“冲哥”。他笑得一脸猥琐，两手成爪，虚空抓着什么，低声道：“哥要娶十个老婆！”
吴克大声道：“就凭你？！”
冲哥一听这话不得了了，站起身，大手一挥，豪迈宣布：“天下美女都是我老婆！”
见状，跟着王志强一同来的李学长，那位学生圈子里鼎鼎有名的天津谢霆锋，突然比着兰花指靠过去：“冲哥哥，我是美女~”
“去去去，恶不恶心！”
打闹中，冲哥笑嘻嘻推搡着霆锋，就要把他推倒。而霆锋身后，就是捧着盒饭看热闹的A子。
【至于和王学长关系最好的那位，天津谢霆锋，他大概是最有出息的一位，无缝衔接家族企业。偏偏他还真不是没用的废物二世祖，直接让家族企业上了市。而他本人也在今年成为了我们这里的人大代表，十三太保中有好几位都在他的公司里帮他。】
天津谢霆锋的确是个帅哥，A子就算心有所属，也是能够欣赏帅哥的，如果帅哥不是踩了她的脚，还即将倒下来压住她的话。
要躲吗？
要，可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王志强一边用筷子夹起麻辣烫的淀粉丸子塞进嘴里，一边伸出左手，扶住天津谢霆锋的背，防止他再往下倒，压到可怜的A子。
A子呆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忘了收回被踩住的右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王志强鼓起的脸颊，还有肌肉轻微隆起的小臂，以及筋骨略微显形的手背。
“哎呀，冲哥哥真是的，你看看你，害我踩到小学妹了！”天津谢霆锋转过身，逗趣地敬礼道，“抱歉，学妹！”
A子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不自觉偷看斜前方的王志强，只见这位完全没有回头，还在猛吃麻辣烫。
【我本人的话，想做一个快乐的米虫。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还有闲钱去看看音乐剧——没错，我是一个剧韭。按照这个标准，现在的我已经达成了青少年时期的梦想。然而，就是这样没用的我，上周成功帮助了一个老太太......具体怎么帮的我就不说了，涉及个人工作细节了。只是，我好像真的有在为人民服务。】
【这么想来，就算有些树木被做成了卑微的一次性筷子，但一次性筷子能让一个人吃饱，也不是完全没用。】
【可我忍不住想......王学长呢？他曾经想做什么？现在的他，有辜负曾经的他吗？】
六
紧急排练一个月以后，八十周年校庆终于来了。
【校庆那天，天气特别好，太阳晒得人眼前发黑。我起了床，早早来到学校准备演出。因为学校不方便换衣服，所以我干脆穿了演出服：一条纱裙。鞋子是到学校来更换的，因为那是一双高跟鞋。】
A子不适应高跟鞋，好几次差点摔跤。
【那个鞋跟其实不算太高，还是粗跟，换现在的我穿着它，能做到健步如飞，但16岁的我不行。走路像一只鸭子，一拐一拐的。那个时候，我还没学会忍受这些不公平，也没必要忍受美丽的代价。】
“A子，你的腰带！”
演出服是一条天蓝色的小纱裙，腰间系一条深蓝色绸缎腰带。A子去洗手间去得急，腰带落下了。听到闺蜜在那边呼唤着，A子艰难穿过人群，企图挪动到闺蜜身边。
【那条纱裙土土的，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买的裙子。但一样事物流行总有它的理由，比如匡威鞋，比如公主裙。穿上它，我也不自觉淑女起来。走路不能太大咧咧，说话也不能手舞足蹈，好像那无数个瞬间，我距离世俗意义的小公主更近了一步。】
“我来了！”
绕过几个跳民族舞的小舞者，A子还要穿过一群表演杂技的同学。这些同学是学校专门招收的类别特长生，很是厉害。
“借过，借过——”
突然！
【但这条纱裙还是有点麻烦，偏长，碍手碍脚，导致我被人撞倒的时候毫无防备。本来以我的运动能力，后跳站稳也不是难事，可我当时穿着那该死的高跟鞋。】
一刹那，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有惊恐、惊恐和惊恐。A子其实已经做好准备屁股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