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已经沉沉了,她二人卯时才从小道离开了洞底,路过那熄了灯笼的西街瓦舍旁,宛若换了天日。
桂窈的手缠住男人紧实有力的腰,脑袋顶在他后背上,额头一垂一垂。
为了早些回府她主动说可以骑马,现在才知道什么苦自己讨来吃。
她闭上眼就能在脑海里看见读心手札大地图,阿鸡已经回到了将军府的竹林居去,系统正好帮她清点着支线任务的线索……这就好。
机械女声淡淡提醒:“宿主待会别摔下马了,积分可不够你去治。”
夜色黯淡,桂窈藕粉色的披风随风翩跹,本来就没多少肉的脸颊慢慢换了个姿势,改为紧紧贴在男人的背。
身旁是风声如肃,仔细听,好似能听见谁家公鸡提早打了鸣。
她哼了一声。
“我不困。”
再睁眼时,太阳已经高悬。
桂窈睁开眼就是一屁股白色,她迷迷糊糊都感觉自己脖子要被压断了。
“妙妙,救……”
狮子猫感受到了人的动静,娇滴滴地在她身上打了个滚。
可以,二次暴击。
她把猫推倒,双手用力薅了好几把它软绵绵的肚子。
撒娇是吧,撒娇是吧。
邪恶的桂小娘终于靠吸猫清醒,脑海里听见了妙妙喵言喵语。
“那只坏狗院里多了两只鸡,一只比一只丑,烦死猫了。”
小猫咪说罢打了个滚。
“喵!!”
滚下了床。
妙妙咋咋呼呼地跳上回来,脖子上的小围脖随着动作蓬松摇摆,嘟嘟囔囔的:“我想要它的羽毛,抓不到,小将军也不给我抓,默默也是。”
这算什么鸡飞猫跳。
“所以你是被赶过来的?”
“哼,才不是呢,是我不愿意和他们玩,才来找人暖床喵。”
桂窈学着它的语气,弯着眼睛又抱了它满怀,十来斤的长毛猫可谓香香软软治愈良药,就是毛落在鼻尖——“啊欠!”好痒。
她摇了摇头,听见门外轻轻叩了叩,半晌后是桂月的声音:“小娘可是醒了?”
又是一声喷嚏。
始作俑者妙妙听见不感兴趣的声音,打了个哈欠继续缩回床幔里去了。
小猫咪才不要社交。
“进。”
桂月将药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打开食盒给桂窈布菜。
碗碟碰撞,发出脆生生的响。
她垂眸望见她衣衫不整,膝盖都露在外边,而桂窈注意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向自己膝盖上明显更换过的裹伤布。
“我昨晚何时回来的?”
桂月嗓音淡淡:“辰时回的,整将军府的人都瞧见任小将军将小娘抱回了。”
闻言,桂窈顿了顿,她咽下口中的饭,又迟迟问:“膝盖上的伤,可是……”
“你二人尚未成婚,任小将军却也不会如此鲁莽,伤是奴婢换的。”
桂窈抬眸。
“多谢桂月姐姐,我既喊你姐姐,同我言语时,姐姐可否不要自称奴婢?”
桂月倚在门边,手上持着那食盒的圆盖,嗓音沉稳:“奴婢的卖身契在将军府中十余年。”
她笑意同样不假。
“桂小娘如何认为,我不应自称奴婢了。”
桂窈未做评价。
她看向雕花桌上丰富的菜色,双手撑着脸问:“桂月姐姐,你在将军府这般久了,可知道些关于任小将军的事情,他的喜好,他的习惯,或是……他的生辰?”
“奴婢过去是在太夫人院中打杂,与任小将军并不熟稔。”桂月对答如流。
她看出来她话语中若有若无的试探,还欲防备,便只看见桂窈冲她弯了弯眼睛,握住筷子认真吃饭了。
糖醋鱼,酱肉丸子,三鲜汤,都是合桂窈口味的,她少见地吃了八分饱,随即起身将一旁的药捧在手上,垂眸时,长睫微微发颤。
吹,吹,白烟虽薄,却好似步步紧逼回她的唇边。
她忽地抬眸:“桂月姐姐,你可认识九重。”
桂窈不怯与桂月对视,对方眼中的惊诧占了上风,很快,又变回了那副看似无所谓的模样。
她不喜欢喝热的药,她总觉得那热流从喉管流过,会灼了她的心脏。
所以她总以此告诫自己。
她最大的倚仗,是她的直觉。
“当年时疫,想必姐姐知晓,离世的不仅仅是我的父母,还有舅舅舅母的孩子。”
“昨夜,九重告诉我他算错了。”
汤药灼口,桂窈咬着唇悉数咽下,伴随着几声呛口。
“咳咳、咳。”
缓和间,她拉开了两把椅子,并行,靠拢,相互依仗般。
她见她瞳孔微颤,屏息道:
“癸巳年立秋。”
“真可谓算无遗漏,我那早逝的阿兄才是此时出生。”
“不可能!”桂月的手撑在桌前。
她手背上那道明显没有处理过的猫抓痕甚是显眼,汤碗置回桌面,仿若有几滴药落在了碗边,她言辞凿凿,“他不会错第二次的。”
半晌。
她望向她的眼睛,轻嗤了声。
“你骗我,桂窈。”
桂月望着桂窈微红的眼尾,与微微张开却不应她的唇,不禁乱了分寸,骨节分明的手捏起她瘦削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双漂亮到极点的眼睛。
她二人的表情似乎又回到了在树溪山时那般执拗。
桂月是明着,而桂窈在暗。
“任北袭都给你说了什么?”
周遭安静得要命。
“你说话啊,桂窈,你说话!”桂月的眼角落了半滴泪,她的手想要使劲。
力气却从盛怒到窒息。
松开了。
桂窈眸光流转,忽然反握住她的手,靠在自己颊边。
她们的体温相差甚远,桂月被凉得颤了颤,想要抽走,却只能望进她盈盈的眼睛。
“姐姐,这个生辰竟错了两次吗。”
“可否为我解惑。”
从轻抚,到握住她的手腕,桂月发觉她奈何不了桂窈,就仿若十年前一般。
呼吸停滞,她的恨意终于显现了些。
“桂小娘,你不该醒的。”
好像有几滴泪珠浸到了桂窈的手腕上。桂月却只能近乎崩溃地望着她,又透过她望着记忆深处的她。
一双眼像是要把桂窈深深记在脑海里,痛苦极了。
“当年你六岁,坐在村口池塘边,眼睛全然不似如今这般有神,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也是他与你第一次见面。”
嗓音落了,她背过身靠在椅背上,感受到手腕的禁锢终于被松开。
可她们的手虚虚靠在桌旁,隔得不远不近,谁也没缩回去。
桂窈的指节微微颤抖。
任北袭?不是的,她甚至能感觉到桂月对任北袭的敌意不比她轻。
那样的话,剩下的人便不多了。
“你不问我他是谁吗?”
桂窈眯了眯眼,答案明明不难猜到,但她想不明白这些事情是如何连成一条线的。
她再握住了桂月垂在一旁的手。
“我不问这件事。”
她们之间分明是隔了一层罅隙在的。
从树溪山,到朝春楼,诸般种种皆因桂月、九重、任重三人牵扯。
那一曲凤凰饮。
一声红腹锦鸡的啼叫。
桂窈望着桂月垂下的长睫,那无尽悲伤的眼睛,仿若无声。
“桂月姐姐,你因何叫桂月呢。”
“月上梢头金桂香,你亦是生在立秋时吧。”
“咻——”
红羽弩箭从窗外射落房中花瓶的摇枝,速度快极了,那桃花花瓣落了一地。
桂窈下意识拉起身旁的桂月避于墙里,抬眸,身旁的窗却徒然被抬起木梁。
男人一袭黑衣,唯独往日里束的冠成了几缕红色丝线。
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灼热滚烫。
桂窈微怔,下意识松开了握住桂月的手:“任将军何时来的。”
将军府自然没有什么外贼,她亦是从来没想过隔墙有耳。
她双唇微张,一时间,本就白皙的脸顷刻煞白:“立秋?”
方才的弩箭快得吓人,桂窈后知后觉捂着胸口平缓呼吸,她抬眸看向任北袭,窗外的男人抱着剑,不语。
望向他漆黑的眼眸。
方才隐约的对峙好似从未发生,他好像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失态,无论何时都这般处变不惊。
她才发觉,今日的天色耀眼得炙人。
“任将军有何要事相告?”
桂窈觉得自己耳廓发烫,她自然是有意瞒着任北袭,可如今还是被他打断了这不似审讯也不似闲聊的对话。
“我等你梳妆,去试婚服。”男人望着她渐渐红透了的脸,单手将窗关了回去。
桂窈“诶”了一声,起身把窗又打开,和任北袭对视了片刻,转身把还在被褥上打滚的妙妙塞到了他怀里。
穿着浅色襦裙的小娘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继而“嘭”地一声关上了窗,听得出带了些情绪。
回到屋内,桂月已经收好了食盒,净手后静默地挽发。
桂窈透过铜镜看她,她约莫二三十岁的模样,唇薄,眉长,如若不穿这婢女的服饰与打扮,应当格外俊朗无双。
她抬头望着镜子外的她。
“勿动。”桂月的手压回了她纤细的脖颈上,像是为了惩罚刚才她对她的桎梏。
桂窈盯了眼今天的发型,有点重。
她想起任北袭方才是说要带她去试什么,试婚服?婚期想来将近,确实也应当准备起这些了。
妆容只略作修饰,那凤钗簪到了她的头顶时,桂窈微垂着眼。
“将军令,凤凰饮。”
“飞光飞光,既死明月魄,无复玻璃魂,小山玉碎困良宵。”
桂窈伸长手臂,身旁的婢女将嫁衣一层一层穿在她身。
她因年少有疾而耳畔无孔,特制的珍珠翠玉耳环改为了垂在凤冠之后凤尾的样式,此刻在红布上被人稳稳托举。
此刻小娘不施粉黛,素色面孔。
只见她桃颊带了薄薄的红,身旁的舅母都笑弯了眼睛,很是满意。
太夫人坐在堂前小憩,终了,只听见兰芳姑姑拍了拍手,笑着说:“真合适。”
“她看起来如何。”李余清望着堂内的竹叶,好似春末就将到了。
“佳偶天成!”饶是往日里稳健的兰芳如今也难言喜色。
她抬眼望着远处将军府高门外,云霞烧得比什么都热烈。
那马车里有人掀开车帘,一双桃花眸直勾勾盯着仗剑人笑。
穿着婢女衣装的女子跪地同她拜别。
“这便也算极好了。”她转过身去,让侍卫关上了门。
十年过去,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她非要嚼碎了咽下去把旧事重提,这将军府的大门困住的不仅是她。
那枚桂花果子被埋在了她宅院里的花盆里。
置放在窗前,离她的床榻很近。
/ 恭喜宿主,支线凤凰饮完成度已达成100% /
/ 积分到账600,请前往读心手札合理运用。/
桂窈听着脑海里支线任务达成的提示音,握紧了手中的喜字绣帕。
她回过头,那窗外的黑影不知从何时又走了回。
她一席婚服,挑起拿窗后儿郎,红唇妆点惊艳非常,祛了好多病气,她望着他,似乎看出他往日里沉寂的黑眸不知因何有了些涟漪。
往后的日子,身旁的婢女换成了舅母带来的丫鬟,她再没见过桂月。
那只名字是阿鸡的红腹锦鸡和山鸡一起在将军府过得自在极了,唯独怕猫,于是她让妙妙陪她威逼利诱,让它告诉了她许多有关树溪山的往事。
只是这只阿鸡对人是万般不好奇。
只爱整日在山上跑来跑去,给出的有效信息也不过是桂窈早就猜测出来的,桂月、九重、任重三人关系密切。
为什么这个任务完成的时间点这样不明不白?没人给她答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