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9日晴

亲爱的日记，今天是个晴朗的天气。

虽然喜欢安静的下雪天，我也不排斥阳光温暖明媚的晴天，回升的温度让寒冷的冬季显得没有那么漫长，万物都在期待春天，期盼崭新的生命过程。

好不容易挤出些闲暇，我很享受当下自由的时间。忙起政府的事情后，我就很少在本丸上下走动了，这事在你听来应该觉得不算大事吧，关注太多反而过犹不及。但是，怎么说呢，我在心里觉得不能抛下这件事不管，完全放开，觉得不记挂着些还是不行，对本丸适当的关注就像牵引风筝的线，虽然纤细不起眼，但必须要始终握紧在我手中。

对我来说，在本丸和在政府，虽然是两份不同的工作，最终意义上却仍有相似之处。审神者也是一份需要应付人情的工作，只是对象更多，安排任务时也不能像在政府一样完全公事公办。

打个比方，在政府里，安排任务或者听取汇报，我总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室里，看他们站在对面战战兢兢地做汇报——我不理解，我只是没有表情，不是凶神恶煞，他们为什么总是表现得像做错了事一样。礼宫也是，每次我不认同他的行事风格，说他一句他又不听，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时，我便失去了继续沟通的欲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时候他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和我对视一眼后很快转移视线，变得心虚起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做出让步。

旭野他们也都如此，可是我从未向他们发过火，最多只是批评几句，我不明白心虚之感从何而来，时间久了只能全当看不见。

其实，我问过礼宫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他否认得出乎意料的快，“不是！你怎么这么想？”

我告诉了他我的想法，又追问他：“所以是为什么？不是可怕的话，难道是觉得滑稽之类的……”问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回答，部里并没有类似的揶揄议论，所以我的日常表情在他人眼中应该不至于滑稽奇怪的程度。

我照过镜子，皮肤很干净，没有脏污，嘴角也没有僵硬的弧度。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然啊！”他动动嘴唇，最后也只说出这一句话，动作夸张地背过身去了。

啊，奇怪的一群人。

再比如现在，我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后面，看着对面的太刀。

他正站在不远处的阳光里，窗台上花枝的剪影摇晃着打在太刀脸上，像是一群安静的游鱼。屋里没有风，鹤丸却总像被遥远回忆里来的微风轻轻扫过，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陷入此种旁人看来流露出怀念悲伤的状态。

要说他本身有多难过，直觉告诉我并不会，鹤丸活得通透坦然，不会被过去所困。只是过往经历的泥沙早已将他们浑身掩埋，使刀剑们周身浸透了本丸的厚重与深沉，加之这位虽与外表毫不相符，但真真切切是历经千年岁月濯洗的付丧神，与活泼性格形成的巨大反差在鹤丸身上表现得并不割裂，反而融合衍生成为了独属于他的矛盾气质。

我在他的目光中继续流畅地写着公文，以为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太刀依然好好地站在那里。我停下笔，“鹤丸，你是怎么想的呢？”

今日出阵回来的早，其他刀剑已经离开了，鹤丸作为队长，留在最后讲述了战场情况后没有听我的指示退下。他斟酌了几秒，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刀放到桌上，说是出阵的战利品。

的确，政府为了鼓励审神者带领刀剑出阵，除了将刀剑本灵的气息注入到委托符，供本丸日常锻刀外，在本灵的帮助下向时代战场也投入了刀剑气息，因此相当一部分刀剑可以在战场获得，带回本丸由审神者施加灵力即可显现，成为刀剑的一员。

我没有动作，既未表现出惊讶，也无其他情绪的外露。见我无动于衷，鹤丸难得有点苦恼，又走到桌前把短刀往我这边推：“怎么，主人又不说话了。哎，是我没说清楚吗？这是战场发现的，给主人的战利品，本丸现在可还没有信浓藤四郎哦。”

我当然知道，但在正式见面时便宣布本丸暂时不会新增刀剑了，也早已同本丸刀剑们说好不需带刀剑回来。如果有刀剑掉落，直接留在原地就好，无人触碰不久后又会消失等待下次显现，同样的，我也不会锻造新刀剑。亲爱的日记，我知道不论表现得多不在意，刀剑们必定不愿意有新刀剑产生。本丸现在稳中向好的状态来之不易，新旧刀剑的隔阂、与审神者关系的亲疏远近不同都可能成为破坏平衡的导火索，我必须要避免不稳定因素的加入。

我平静地拒绝了他，依旧是那番说法。亲爱的日记，鹤丸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却仍然从战场带回新刀剑，何尝不是一种体贴呢？他从某种程度上，理解着我的心情。

太刀目光清凌凌地望了过来，态度在隐晦中变得更加温和：“我以为你会高兴，你会有真正属于你的第一振刀，说到底跟我们比还是有不同的啦。我觉得应该有个孩子陪在你身边和你说说话，主人高兴的话，我也觉得开心。”

“……这个嘛，我就是因此才把他带回来的。”

你，确，定？在我冷静的审视的目光下，鹤丸忽然对窗外的松树大感兴趣，对着青翠的松叶发呆。他大概不愿意被压着剖白内心，稍微有点可怜了，我这样像在欺负他一样。

我轻咳一声，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神，“别想太多，我已经是你们的主人了不是吗？也不觉得你们哪里不好。”

他愣了下，没怎么思考就笑了：“哈哈！我也觉得我自己超好的，不愧是我！”

好傻。

他应该多像这样笑一笑，少在心里藏些事情。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解决的。

我从盒子里拿出符纸把短刀封起来，交待他收好，下次出阵时投放到时代战场，以后不要再带回刀剑了。

鹤丸在我的示意下将短刀拿起，用手指摩挲几下，大大咧咧地收了起来。

“主人，这张符是？”

我继续处理起文件，顺便回答了一句：“避免被本丸灵力影响显现。”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主人。”他回身朝我挥手。鹤丸与其他本丸的自己相比，要更粘人，也缺少安全感，他自己是否也有察觉呢，亲爱的日记。

不知为何，他忽然开心了起来，虽然跟刚才没大改变，但我莫名觉得，一朵名为喜悦的云朵正悬浮在太刀的头顶上空，映照进了太刀仿佛倒映着太阳的眼瞳里。

要如何把大量苹果保存进冰箱？我花了些时间解决这个问题。本丸的瓜果蔬菜，虽说长势如何大多看自己心情，不论雨雪晴雨，倒都意料之外地健□□长着。收获的苹果太多，塞满了本丸新购入的制冷设备后，仍有部分无法消耗，歌仙苦着脸向我求解。

“您觉得，该怎么样才好？”

不怎么样——我在心里面无表情地回答，任谁在忙碌中被打断，为一堆瓜果谋划安置方法都不会乐意。但庆幸吧，审神者就是这样聪明且善解人意。我拿起苹果仔细端详，大致了解了它的品类，吩咐歌仙兼定和小豆长光他们将苹果洗净切块制成罐头，放进屋外的雪地里深埋冷藏。

“也可以挑出一些来晾干，做成果干。”也不容易发霉。话说回来，短刀们大概会开心吧，印象里现世的孩子们大多都喜欢甜食。

歌仙他们忙碌起来，来帮忙的刀剑来来往往，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完成一道道工序。苹果洗净后分装进大大小小的盆子里，很沉的盆子，就由两人一起抬着搬到一边，等在那里准备削皮的是……数珠丸恒次？

“数珠丸……？”

“是的，主人。听说是要做水果罐头吗，希望有我可以帮到的地方。”

“好吧。”

他把头发盘了起来，眉目安然地闭着，用水果刀安静地削着果皮。我的心情复杂，想起数珠丸恒次平时念佛诵经的模样，现在坐在凳子上头戴头巾的他更显滑稽，却也更加真实，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在厨房停留片刻后，我向他们提出告辞，理由是还有公文要看。

做完计划的事情，我像平时一样独自走在本丸里。小泉联络我说刀剑们准备了些糕点礼物，想送给我本丸的刀剑们。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联谊了吧，我真诚地感谢我的好友小泉。小泉温柔体贴，待人真诚，总能勇敢地向前迈步，知道我的想法后主动带刀剑们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她温暖得像一个小太阳，是始终牵着我的手的重要的友人。

免得刀剑们拘束，我没有一同前去，只通知了闲暇无事的刀剑们，让他们去小泉的本丸取些东西。

“不必着急回来。”我这样对他们说。

刀剑们渐行渐远，远去的影子被夕阳越拉越长，漂浮的云朵仿佛从内部透出光芒，呈现出琉璃般清透的红色。人声远去后，本丸陷入了持久的寂静，在孤独的寂静里人更能感受到时间，也更能读懂自己。

亲爱的日记，今天的刀剑们，比以前好些了。我不知该如何向你形容，只觉得他们站在那里时，我看着他们，心情也变得比以往平静。在本丸里，他们在逐渐变得从容安静，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在无声地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改变着。这也很正常，环境变了，人的心境自然也要慢慢转变，这是人之常情。

结冰的湖面下有影子一闪而逝，我踩着湖边的石头踏到树上，坐到湖心上空的粗壮树枝上。从我的角度向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冰面下方一尾金红色的鲤鱼。没有同伴，只有它自己在水中自在地漂游。……脆弱而美丽的生物，我在心中产生一丝怜悯。

我最终还是没有打破冰面。

静静在树上坐了一会儿，我背对着夕阳往回走去。

亲爱的日记，或许生命本身并不在乎自我的价值，只是人类本就傲慢，为万事万物都打上了标签吧。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清沼先生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静静凝望着远处的灯光，铃声在微风里向着遥远的方向传荡。

亲爱的日记，鲤鱼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付丧神也是一样的，刀剑也有属于他们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