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认可,他的内心要比别人敏感许多,那我刚才那么做,他会怎么想。他已经努力地要做的好一点,却受到了主人严厉的指责,他本就习惯钻牛角尖,此刻应该很难过。
正在逃避着主人触碰的他如此脆弱可怜,即使只是简单的暴露于他人眼中,对这振敏感自卑的刀剑来说都是不亚于凌迟的折磨。
所以没有迟疑的,我再次向他伸出了手,强硬地带着他打开这座本丸里一个干净的屋子进去。打刀一直沉默着没有反抗,进屋后默默找了个墙角站着,脸依旧执拗地朝向一边。
此刻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被扒开了伤口呆愣愣站着,血液滴答滴答流下来,他站在那里,就像站在雨里被雨水淋湿一样破破烂烂的。
亲爱的日记,我实在不擅长修饰言辞,不擅长在各种气氛下说出合适的话,一时不知要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山姥切的反应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在忍受着根源来自于审神者的痛苦,施加痛苦非我本意,但我确实难辞其咎。
我应该早就想到的,过分敏感的人本就更能体会世界的恶意,应该采用更温和的方式对待。
我的做法没有错,山姥切国广想要保护我的行为也没有错,只是这个世界充满了规矩条框,为了遵从它们,我们总在为对方考虑的同时无奈地让彼此受伤。
这是无奈的现实,但是没必要过多地为其苦恼,我在此时为自己过多思虑的习惯庆幸——因为我比刀剑们更强大,更能理解这个世界的深奥广阔,也体会过人性的复杂,所以能作为审神者去包容他们的不足,解答他们的疑惑,甚至我想要努力理解他们的痛苦,这对于过去的我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麻烦事,现如今竟能坦率地接受一切……我没有深入思考过原因,大概是因为本丸的各位都是很好的人吧,我喜欢他们笑起来的样子。
……我是这样想的,亲爱的朋友。
总之,我想让彼此都轻松一些,所以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然后打刀随着我的靠近缩到了角落里蹲了起来。
我动了动嘴唇,各种思绪都停了下来。
“对不起,请让我一个人呆着……”他用微弱的声音说着,把受伤的后背藏到了墙角的阴影里,血液顺着墙面滚落。
我深吸一口气,身体似乎感受到了和他一样的疼痛。
啊,亲爱的日记,我要怎么做比较好。
我不知道,只能回想电视剧里类似的情节。我跟着他蹲了下来,他总是逃避的话我说多少也没有用,我从没这样做过——我跪在地板上,靠近了他把他抱进了怀里。
避开了伤口,我搂住了他,手放到肩胛骨的位置,温热的血液流到我的手背上,几乎要把皮肤灼伤。山姥切本已经消沉到不想回应,又因为我过分亲近的行动,在难过的同时开始慌乱地挣扎,我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说了句很痛,他就突然停止了动作——原来他不是不在意主人的话啊。
“……对不起。”我只能想到说这句话了。我知道我的原则没有错,只是那种规则条框不是我人生的唯一选项,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更重要的人值得我做出让步。我觉得,即使是遵循规则正确运转的世界,也应该为一些东西偶尔留存些宽容吧。
打刀大概被冲击到了吧,他的头埋得很低,逃脱不开,正用力揪着我的制服上胸口的布料,我也从未这样抱过一个男人(幸好现在我也是男人,少了些顾及),心跳得很快,手指也在发抖。
靠着一颗强大的心脏,我迅速治好他背后的伤口,组织了语言,希望让他明白,我对他的不满只是出自对他安全的在意,并没有轻视他的想法。
打刀的头发很柔软,我现在比他高,可以轻松把他拢在怀里,逐渐的,他放松了下来。
反正都做到这个程度了,我干脆破罐子破摔,靠着他跪在地上,拍着他有些紧绷的后背,“……你偶尔也自信一点,相信我一些。我不会看轻你的。”
太艰难了,我在之前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过这样被迫坦诚的经历。
有阳光穿过窗台洒到付丧神的头发上,打刀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低着头,声音发抖,要害羞地钻进地里去了,“我……我……”
我冷静地思考着,衣服要被他扯坏了,他不会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吧。
我看向窗外,太阳已然偏西。
花了些时间安抚了被子先生,今天的任务也进入了尾声。回来的路上我选择性无视了政府人员投入到我身上的惊讶目光,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我就已经要习惯现在的性别,可以非常自然地接受别人的审视了。
山姥切国广正常归队后,其他人自然地和他搭话,就像之前无事发生一样,这也是刀剑之间的互相理解吧,同在一个本丸多年的他们也早就是同伴了。我有点欣慰,原本还在担心他归队后在旁观者面前是否会更加羞赧,结果是成功放松下来了啊。
稍微提起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从政府回来后,他们要离开天守阁时,山姥切国广等别人出去之后,默默留在了最后。我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他顺从地走了过来,平静地看向地面,睫毛低垂着:“对不起,我之后不会擅自行动了。”
什么?我在桌子后面,睁大了眼睛,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您即使那样说了,”是说我向他道歉的事吗,他回想起来,脸色发红,把头顶的白布拽低了些,“我也明白您是为了我才那么说的,但是确实是我的错。”
他忽然坚定了起来,“下次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当时很危险……”
啊,他……亲爱的日记,他原来这么懂人情世故的啊。
我默默给他加上句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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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即将落山时,刀剑们大都已经回来,只有小夜远征未归。宗三和江雪出于担忧来找我,我倒不如何担心,远征的时代一般不会出现溯行军,御守也没有传来被动用的灵力波动。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宗三少见地露出了些担忧。
“……可能只是迷路了。”我安慰他们一句,同时也想确定一下情况,或许短刀确实迷路在山间了呢。
通过灵力感应定位到小夜之后,我让左文字们放下心等我后,开启传送到了短刀附近。
刚一落地,我就感受到了脚下植被的触感。
这是一片有些幽暗的坡地,树叶满地,黄昏时分确实容易迷失方向。我循着与他接近的方向走着,逐渐听到些人声。
一个男孩坐在坡上,旁边要哭不哭的围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跟小夜差不多高,应该是男孩的妹妹,小夜左文字正低头用药草为男孩包扎伤口。
我站在不远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来小夜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们的,兄妹两个捡了柴要背回去,哥哥不小心滑到了山坡下弄伤了腿,幸好遇到了小夜。在这个年代,这么小的孩子,却是常有之事。
我看着小夜熟练地为他包扎,用树枝固定好骨折的小腿,专注地动作着,甚至没听到两人真诚的道谢。亲爱的日记,小夜被我剔除出出阵名单后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只在现在看到这个过分早熟的孩子在努力地帮助别人。
小夜太懂事了,有时候不像个孩子。念叨着复仇什么的,负担太重了。
特意踩断了树枝弄出些声音,我安慰着两个有些慌乱的孩子:“我是小夜的哥哥,来找他回家。”
小夜反应得最快,似乎只在开始在为我的出现惊讶了一瞬,很快乖巧地默认了主人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短刀只有那么一点高,我走到他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短刀的动作有些僵硬。我朝两人笑笑:“需要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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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男孩走在夕阳照耀的山坡上,两边各走着一个豆丁高的孩子,其中一个满身稚气,充满了孩童的柔弱天真,另一个却冷静内敛,不知经历了多少历史的波折流离,这是属于我的本丸的孩子。
哥哥已经懂得了害羞,喏喏地想要下来,我背着他,没有回头,“不是想要快点回家吗?”
“是这样没错啦……”他小声说着。
我悄悄往骨折的地方输送灵力,“那就安静待着吧,不是还有很远一段路吗?”
小夜一边跟在我旁边走着,时不时睁大眼睛往上看,也不知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天上飘动的金红色的云朵。
有些温暖的阳光从将要没入地平线的大地的另一端照射过来,我们的影子也被拉长,斜斜地在前方迈步,咕咕的鸟叫声在山脚下的树林里传荡,我听到了人们互相呼喊着回家的声音。
右手边的女孩唱起歌来:
“渐入深秋
长夜中
旅途星空下
寂寞之思长相伴
只得独自困苦
唯有思慕是故乡
唯有想念是父母
踏上梦中那条小道
即是归乡路”
亲爱的日记,我没有听过现世的孩子们唱这样温柔又寂寞的歌。也只有这个时代能传唱着这样的歌吧。
我们走在路上,小夜安安静静地跟着,平时也是这样跟着哥哥们吧。
衣角传来细微的拉扯感,我低头去看,小夜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边往前走着,似乎也在跟着唱什么。
我默默听着,亲爱的日记,小夜的声音很轻,但我却在那时轻易分辨出来了。
“……唯有思慕是故乡
唯有想念是父母……”
“……唯有思慕是故乡
唯有想念是父母……”
声音仿佛从久远的历史中传来。
……
秋风迎面而来,枫叶漫山,流动的暮色化作了时光流逝的象征。抬头去看时,繁星缀满天空,那么多,那么鲜明,仿佛正以虚无缥缈的速度落下来。我们正行走的山坡,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失去了轮廓,化作一团团墨色垂在星星的边界。
……就像在本丸一样,那么沉静和谐。
恍惚间,本丸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