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3日雪
“哐哐哐”。
一下又一下,敲动窗框的声音,微弱却锲而不舍地响着。听觉比视觉更快一步复苏,我听到了似乎是鸟雀啄动窗框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粉白色的天空。
……是会有粉白色的天空吗?亲爱的日记。
啊,原来是窗边伸进窗户的不知名的花枝,只是零星的不起眼的细小花苞,却因为欣赏之人的视野朦胧,于是此刻在窗框裁出的四方世界里拥有了属于它的独一无二的珍贵的颜色。
我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窗外白纸色的天空,眼睛过了几分钟才有了焦距,随之恢复的是从手指开始的全身的触觉感官,酒精的麻痹作用在我身上似乎翻了倍,也或许有我太久不喝酒的原因,使其在我身上的副作用更加明显。
亲爱的日记,如非必要,我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这是我从混沌的迷梦中挣扎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头真的好疼,全身好像仍陷入深沉的疲倦中还未完全苏醒,手指动作,用不上力气。
缓慢地坐起来后,手往身边摸去时,感受到了一阵异样的触感,我迟钝地扯过来辨别,……雪白不带杂色的布料,柔软的绒球,丁零当啷的金链……这似乎是鹤丸的外衣,……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回忆不清,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只记得我似乎喝多了然后让鹤丸接我回去,……路上似乎短暂清醒了一瞬,我记得月亮很漂亮,但之后的事情就没印象了。包括什么时候回本丸的,回来后做了什么都记不清了,但是我没有喝醉之后胡言乱语的习惯,大概是直接睡到天亮了。只是,亲爱的日记,不管过了多少次,我都不喜欢这种失去事态掌控的感觉,我扶住额头,感到一阵淡淡的烦躁。
不过,情绪的波动也只是一瞬,无论拥有怎样强烈的愿望,大多数人的人生是不可能始终平静无波的。就连我也是,从现世的普通人到进入政府就职,再到担任审神者和一群付丧神共同生活,都充满了意料之外的变化。嗯,亲爱的日记,不妨将这定义为“大众”的烦恼吧,如此想来我也只是普罗大众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心情瞬间开朗了起来。
整理好思绪后,一些事情就不用在意了,我换上新制服,整理好仪容后出门,手里拿着叠好的鹤丸的衣服——可能是他特意留下来的,至于原因,我选择性放弃了探索,毕竟酒后发疯拽着衣服不给付丧神拿走的概率为零,所以应该是鹤丸自己留下的,那就应该拿去交还给他。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亲爱的日记。我是这样想的,结果却没能走到伊达那边的刀剑部屋去。——鹤丸就在天守阁,审神者居住的阁楼门外。我正一手提着太刀的衣服,一手拉上门出来,雪白的太刀就那样安静地靠在门外坐着,本丸的早晨没有明媚的阳光照耀,清新的水汽混杂着被风从远处席卷来的清淡的花香,或许还混杂着昨夜消融的雪气,清寒无比,鹤丸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顿了顿,把门关上,太刀仍然没有动作,我于是走到他身前,停了一秒单膝蹲下身来。极少见的,鹤丸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着。亲爱的日记,外面这么冷,莫非鹤丸昨夜就这样倚靠在外面过了一夜吗?太刀一腿曲起用膝盖撑着手肘,另一手紧握着本体拄向木质地板,头略微低着,这个外人看来颇为潇洒的姿势,由他做出来却有些萧瑟,他更像一尊废弃了很久无人信奉、安静存在着的雕像。
亲爱的日记,人的记忆真是奇妙,不知触动了哪个开关,已被遗忘的记忆就在这个刹那闪回了。
很久之前,记得我在小时候爬过一座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废弃多年的小神庙,很小的神庙,也很简陋,还不到我现在的膝盖高。神庙里供奉的神像也和鹤丸一样孤独地伫立着,四周的土地上零星的白色野花随风摇晃着,又因为那里平时几乎无人经过,便给人一种破败寂寥之感。
鹤丸的外表和神像并不相似,更何况他已经超脱了器物之身拥有了血肉人形,神像只是人工雕琢的石头而已,而且神像经过风吹雨打依旧坚韧,鹤丸身上却残留着抹不去的伤疤,这样一想鹤丸和它更加不那么相像了,……他更像神像周围无人欣赏的白色野花,似乎将永远随风飘摇下去。我能想到这些,大概是他们都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寂寞。
都是久远时光里的事了,今天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我不想粗暴地摇晃着叫醒他,直接把他叫醒似乎也显得过于冷酷,出于作为主人的考虑,我观察了他一会儿,手放到他的一侧肩膀上轻拍了两下,“鹤丸。”
太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但依然没有清醒。我想了想,把手伸向他的一侧脸颊,我的手冷冰冰的,试探着碰了碰他,“鹤丸,天亮了。”
太刀缓缓睁开了眼睛。
很奇怪,即使骤然接触到白昼的日光,光与暗的转换也没有让鹤丸皱一下眉毛,他平静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在几秒的时间里没有焦点,平静茫然地向前看着,显得冷漠。很快他清醒了过来,拉上我正搭在他脸上的左手,歪头像小动物一样眷恋地蹭着我的手心,这似乎是这振太刀下意识的行为。
这算什么,亲爱的日记。我没有抽开手,平静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鹤丸的额头,果然,付丧神不会牙疼,也不会发烧。鹤丸没有生病,这是在恶作剧吗。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维持着平和安静的气氛,等鹤丸完全褪去了刚醒时的懵懂,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来,“醒了?感觉还好吗?”
“主……主人?”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睫毛很长,就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着。
亲爱的日记,他终于清醒了啊,不错,没有起床气的付丧神是一个好的付丧神,没有起床气的鹤丸甚得我心。
“嗯。”我没有多说,简单回应了他。
不想再维持别扭的姿势,我站了起来,鹤丸也自然地跟上,絮絮叨叨,“老实说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一睁眼就看到主人的脸对着我。”
“是吗。”我倒是没看出来他有被吓到。
“主人也刚起床吗?”
“嗯。”我想到这事,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示意他穿上,否则在本丸的温度下太单薄了。他停下了正在说的话,安静下来把衣服穿上,很神奇,手里的衣服就像一道开关一样让他瞬间不再咋咋呼呼的,甚至带着点不知哪里来的心虚。
我看了他一眼,带他进到阁楼外间,安排他到暖和的沙发上坐下又塞给他一杯热水。
他犹豫道:“这个……我一定要喝吗?还以为叫我进来有其他交待的事。”
不然呢,你在外面呆了一夜(看样子应该是),还想让我立刻安排任务给你吗?我看上去和地主老爷很像吗?
“没有个有意思点的吗?毫无味道的白开水太恐怖了。”白开水不合你的口味还真是抱歉了啊。
我平静地打开另一个罐子,“要喝咖啡吗?”
“正求之不得!”他瞬间有了精神,等迫不及待喝下第一口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副要吐不吐的郁闷表情。
“好苦!怎么这么苦!你平时都在喝这么苦的东西吗?”
“……”黑咖啡而已,习惯之后就可以轻松应对了。
我早有准备,及时把准备好的热水推过去,这位终于苦哈哈的端起水来乖乖喝完了。这也正常,他们刚呈现肉身没几年,过去的大半岁月大都在刀架上度过,刀剑们从我接手他们算起,也没体验多少现世的新奇事物,我观察着他的反应,感到有趣,不知其他刀剑会是什么反应呢。亲爱的日记,以后多带他们认识体验一下吧,把它放进未来的计划里,如果我忘了,也请你一定要提醒我。
我平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把一杯热水都喝掉。有些事让我很在意,我打算和他聊聊。
“是不是在外面呆了一夜?额,主人问我这个?嗯,差不多吧,毕竟昨晚回来的很晚了,算是一夜吧。”他拄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说着忽然歪头看过来,声音倏然变得认真,“你在关心我?”
当然了——我是想这么说的,但看到他忽然转换的神情态度,不知怎的说不出口了。
我转移了视线去看远处山脉环绕着雾气的山顶,山顶的积雪难以融化,浓重的雪气似乎跨过了空间将天守阁附近层层包裹,清寒静谧,少有人烟。
远处的群山连绵,恍若只存在于梦幻的画中世界,覆盖着白雪的山顶极为洁白,也极为美丽,来自雪山的若有若无的迷蒙雾气似乎也正穿越画布,化成无色的轻纱在本丸的空气中徘徊。
我想起了来自久远过去的一些事情。
“昨夜本丸没什么事吧?”
“主人指什么?”太刀的视线跟随我投向了远山,脸色平静,没有了刚才的笑容。
“昨夜我在清沼本丸不慎喝酒喝多了,没和刀剑们讲明白,恐怕引起了各位担忧。”
“这件事啊,他们的确手忙脚乱了一阵,”他打趣地笑了下,“毕竟是一向淡定从容的主公大人~晚出未归打电话回来讲话都讲不清不会遇到意外了吧……差不多是这样的想法。”
“好在后面证明是虚惊一场,不过确实我也被吓了一跳呢!”
他似随意道:“不过酒精真是危险啊……我曾作为安达氏的陪葬品呆在地底下的时候,曾经有盗墓贼因为害怕鬼怪不敢轻易下墓,于是便随身带壶烈酒,偷盗之前就灌一口烈酒壮胆,久而久之胆子越来越大,后来出手无往不利,成了业内闻名的盗墓圣手。”
太刀声音很轻,“不只强盗和小偷,我也见过身份低微的小吏喝完酒什么都敢做的,或是和主家大闹一场,或是找官场的死对头算账,还有趁着酒劲夜袭女眷住所的,虽然很快就在次日被斩首……”
鹤丸随口讲着,声音低了下去,应该是他为刀剑之身时候的记忆了,他没多在意的样子,讲到最后略带些冷漠,冷静旁观着多年之前存在于记忆中的生灵的生死——刀剑作为杀戮使用的器物,对尘世的生灵持有的态度,无外乎淡漠居多。
他拄着下巴,目光游离着看向远方,声音低不可闻,“……危险啊,所以你也不要喝了吧。”
我难得从正浏览的文件里抽身,穿过透明的光屏,鹤丸的目光闪烁,神情晦暗不明,我有点迟疑,“是我昨天做了点什么不合适的事吗?”
不会吧,我难道是像礼宫那样会酒后发疯吗?这个联想太恐怖了,一想到昨晚可能做了点什么傻事被付丧神看到,就连一向平稳的心脏都失衡地跳动了几下。
不太可能,据他人言我的酒品还好,喝醉了存在感也很低,从不会中途醒过来做点什么。果然鹤丸的反应验证了这个结论,他怔了一下道:“没有。”
“那你是在清沼那里遇到了什么事吗?”不然为什么感觉在生气。
他迅速回答:“当然没有。”嘴比心快啊,他自己都愣住了。
太刀没有继续看着窗外,目光怔怔地看了过来,隐约的攻击性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独自陷入了沉思。
我暗自松了口气,所以他其实是在嘱咐我吧,不是为了抱怨,也没遇到什么意外,清沼先生本来也不可能为难他们,多问一句总没坏处。我一边继续工作着,一边心情不自觉好了许多,在本丸里独处的时间多了,我喜欢这样和刀剑们说说话,让我觉得心中安宁。
我来之前,本丸里的他们是什么样的呢。
没再教导或询问他些什么,我任由鹤丸在一旁呆着(没注意他在做什么,只要不搞出些恶作剧影响工作就好),自己调出工作界面处理公务。黑市刀剑贩卖的案子由旭野安排下去跟进了,其余一些大小事务一层层汇报上来,编号自动由001开始依次后排,不是每件事务都必须由我亲自去看,经过不同职级分配后,最终辗转流到我手上的每天只有半百之数。兼任审神者后,我也在试着寻求两份工作之间的平衡,某一份工作的文书看的烦了就切换页面处理另一件的任务,时间久了也有些感叹:失格审神者的产生并非毫无缘由。
我在追究处理这类人群的同时也结合了自身担任审神者的经历去体会。亲爱的日记,我觉得,在当下,亲自出阵带领付丧神与溯行军战斗对相当一部分审神者来说压力巨大,除去少部分在自己的时代有过类似经验的审神者,很多人在进入政府前并未展露相应的才能,因此他们在因为政府宣传的福利待遇动心上任后,不可避免的要忍受战争产生的巨大落差。加上日常维护各个时间线外的其他重要战线,比如清沼先生讲过的需要定期投入大量刀剑审神者战力的“大侵寇”抵御战争,江户城等几个重要城市的保卫搜索战,前线的战斗压力其实很大,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