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监察官,陆公爵,陆邴。”宋陨星打断他,“我以为你知道,这里是豫北,是我辖下的地盘。”
“你……指挥官阁下,我私以为,您的说法不完全正确——准确来说,是完全错误的发言。”
陆炳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滨,莫非王臣。指挥官阁下,天下是陛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包括我们脚下的豫北军事中心。”
“哦?是吗。”宋陨星欺近陆邪,以身高优势俯视着这个异常较真的公爵,“陆监察官这样说的话,我忽然就觉得,做个掌控天下领土的‘王’好像是挺不错的,你说的我都心动了呢……”
“嗯,我仔细想了想,咱们的陛下似乎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也太安稳了,人到中年,力不从心,也再所难免。”
“所以,我想,如果陆监察官实在愿意要让我坐上那个位置,那我本人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我能做到的。”
闻言,一向儒雅知礼的陆邴忍不住怒气涌上心头。
他用一种裹满杀意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嚣张的宋陨星,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宋陨星大抵已经被他杀了成千上万次了。
陆邴盯他许久,一字一顿开口斥道:“窃、国、贼、子,必、不、得、好、死!”
“哈哈。”宋陨星被他逗笑了,“哈哈哈哈……嘛,你说‘窃国’二字的时候,不觉面上羞愧吗?俞襄建国也不过才几十年,我想人们应该还没忘记俞襄是怎么建成的吧?”
“陆邴,实话告诉你,当年霍氏敢裂土封疆背叛暨淮,建立如今的俞襄,那么,我就敢让俞襄消失,再原地兴建一个新的国度。”
“不过,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反正你知道了我的野心,也再回不去隋韶通风报信了。”宋陨星戏谑道,“温少安,陆监察官一路舟车劳顿难免身体乏累,但豫北事先的确不曾准备过他的监察府和旁的什么落脚地,不若就请他这一行人暂居于你的揆事府,陆监察官喜欢清静,给他找个偏点儿的清幽小院就好,想来他大人有大量,是不会介意那院子的奢俭的。”
温少安听到宋陨星的吩咐,忍不住向脸色难看的陆邴一行人看去,他竭力憋住已经发哮在喉咙里的笑声,隐忍道:“是,臣一定给陆监察官安排个好去处,保证让他乐不思蜀,再不想回隋韶老家。”
“嗯,不错。”宋陨星很满意,他一向欣赏温少安的机灵劲和办事能力,而且这孩子还这样年轻有朝气,他都有点儿考虑要不要培养温少安做自己的接班人了。
但转而又想到温少安的少年心性和某些时候的孩子气行为,他思虑着还是要再锻炼锻炼再定准。
对于陆邸的去处问题,他笑了笑,不忘补充道:“别忘了替陆监察官保存光脑一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闻言,温少安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但他很快干咳两声以作掩饰,并回道:“是,上将。”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陆邴一阵郁气上涌,在温少安指挥士兵带走他们前,奋力挣扎了一下, “宋陨星,你这样做,陛下不会放过你的,安家、陆家……隋韶城里的所有公卿世家都不会任你这样得意下去的!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
“太吵了。”宋陨星一脸赚弃地堵了堵耳朵, “把他们嘴巴都堵上,捆了扔去揆事府。”
温少安亲自上前踢了陆邴一脚。
他以为那用了五、六分劲道的一脚就能把这个从小到大生活在隋韶城中养尊处优的陆大少爷踢跪下,但没想到这人还挺坚强,面上一片吃痛的神色,身体却硬是强撑着没跪下来。
“诶你……”温少安还就不信邪了,他抬脚又去踹陆邴的膝弯处,这一脚用上了十分力道,陆邴终是坚持不住地跪倒下去。
京城里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又教养极好的陆公爵当即就要丢了教养破口大骂,但甫一张嘴就被温少安瞅准时机往嘴里塞了块破布进去,那味道,把陆邴臭了个仰倒。
一番闹剧之后,温少安拽着陆邴的绳子拖他出去了,其余一众从属也尽皆被带走,刚才还闹哄哄的主院终于安静了。
等人都走完了,楚希明才慢慢悠悠地晃荡着走到宋陨星跟前。
要说察言观色、揣测人心这块,宋陨星的这一众从属里,还得数楚希明最是进退有度,直到感觉到宋陨星心情稍稍转好了些,他才走近宋陨星。
“臣以为您会立刻杀了他们的。”楚希明说。
他看得出来,宋陨星很享受权力给他带来的快感。
宋陨星喜欢凌驾于世人之上,往往他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能将那些穿着华服也好、军装也罢的高位者们吓到跪下,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刺激感,最是能让宋陨星兴奋、开怀。
“本来我也是那么想的。”宋陨星边说边往屋里走,并以眼神示意楚希明跟上他。
“但他毕竟刚到豫北,身后又有陆家,又是听奉安鸣惊的敕令前来监察我的,这么大的背景,贸然杀了不太好处理。”
“等他在这边待上两三个月,只要与望姚一开战。把他往战场上一推,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运气,也省得我手上沾血了。”
“或者,也不必等那么久再发落他,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犯点儿什么错处,就能治他一个必死之罪,谁也抓不到把柄。”
“上将英明。”楚希明随口恭维了一句。
但是他其实知道的,宋陨星这根本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死了一个陆邸,还会再有下一个赵邴、李邴、王邴,但谁叫宋陨星嫌麻烦呢?
宋陨星讨厌麻烦,在他看来,能用武力解决的事儿就不必过分动用脑子,他信奉实力代表一切,这样的人往往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好在宋陨星自己也有一点儿自知之明,所以他有做皇帝的实力,却偏偏放任姓霍的那个老东西坐在御座上作威作福,他也偏偏任由安鸣惊那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在隋韶城里“指点江山”。
宋陨星本就是故意放权给他们,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站在朝堂上处理俞襄各地的政事,免费的白工不要白不要嘛,而他只需要做个摄政的“奸臣”就可以了,多省事。
虽然那群家伙总以为自己有能力干掉他,因此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事,但那些对比一国朝政来说简直都是区区小事而已。
宋陨星手握大权,麾下又有兵,也不必担忧他们真的能干掉他,还能见到他们费尽心思想干掉他却又干不掉他的憋屈表情,这简直爽歪歪了好吧。
至于不杀陆邴,也只是因为刚一见面就杀掉人家不太好,传出去对他名声多不好——虽然他名声本来就不咋样。
更重要的是,陆炳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虽然他能用武力都拔干净了,但事后的扫尾工作也挺烦人的。
所以,干脆就先晾陆邴两个月再说,两个月之后再送陆邴去战场上送死——美其名曰为国捐躯,这下总挑不出错来了。
“你惯会恭维,但又毫不走心。”宋陨星绕过外间屏风走到里间桌案后坐下,并扬扬下巴示意楚希明也坐下,然后这样开玩笑调侃楚希明道。
“嗐,上将又不养佞幸之臣,也不热衷于听下臣们的谥美之词,臣无奈,只好随意夸夸您就算了呗。”
楚希明嘻嘻哈哈地笑,没个正形地翘腿坐下,完完全全将宋陨星的那副兵疫之风学了个十分像,“要不然呀,臣怎么说也得去进修个百八十天,装满一肚子墨水回来,每天不重样地迎逢您,就这样靠口舌赚点儿官粮,想想也挺不错的。”
“就只有你敢这样与我开玩笑。”宋陨星笑了笑,对楚希明的话不置可否,但忽然他又肃正了神色,道:“少开点儿玩笑,现在来说正事——我要率先对望姚宣布开战。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您知道的,指挥官阁下,臣永远支持您的决定,践行您的决策。”楚希明微笑着,像一个绅士那样微微欠身道。
他这就是毫无异议的意思了。
事实上,豫北作为俞襄主战方的军事基地,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对外开战,而今有宋陨星坐镇于此,也该给暨淮人一个颜色瞧瞧了——既震慑暨淮,又成及俞襄,一举两得矣。
“嗯。望姚不易拿下,所以此战只不过是威慑之举,叫暨淮人不敢再挑衅豫北而已。”宋陨星补充道。
“……啊?”
楚希明本以为他是要开启征伐天下、统一大陆的伟大事业了,却没想到他的上将大人竟然只是想着借此战小小地吓一吓那些挑衅豫北的人。
一时之间,楚希明竟有些怀疑他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凶名在外、嗜好杀人的宋陨星了,他忍不住就发问了:“上将,您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攻进暨淮去呢?有您在,区区望姚,就算不易占领,但总归不至于拿不下它。”
“攘外必先安内。”宋陨星看了楚希明一眼,悠悠道:“我可不想在我奋不顾身地于前线战场上为国建功时,还要分心去提防躲在我后面享清福的那群老鼠什么时候给我背后来上那么一刀,索性就让我提前给他们一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