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十岁之前,宗政靖川才会这样细致地照顾宗政伯骁。
但是,也不是每次都这样无微不至。
刷牙、洗脸、穿衣服,宗政靖川偶尔兴致上来,一丝不苟地帮宗政伯骁打理好一切,也许就只是像养一只小猫小狗,宠物似的关爱。
因为只有这个弟弟最傻。
因为傻,所以不用过多防备。
傻子是不会背叛对自己付出了感情的主人的,甚至,就算主人从来没有要求傻子做些什么,傻子也会单方面站到主人的阵营。
所谓,与子同仇。
所以哪怕付出很多很多的真情,也不必担忧会遭到反噬。
所以,年少的宗政靖川除了太子之位,就只剩下这一点微薄的亲情。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宗政靖川时时刻刻离不得宗政伯骁的,谁也不清楚了。
只是知道,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宗政靖川对宗政伯骁的掌控欲与独占欲浓郁到了极致,甚至到了让人恐惧的可怖境地。
谁也不能分走宗政伯骁的一个眼神,就连宗政伯骁的生身母亲皇后都不可以。
无论任何人,哪怕是和宗政伯骁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都能让宗政靖川嫉妒得无以复加。
用的理由是,孤是他的哥哥,他唯一的哥哥。
宗政伯骁小时候调皮,上蹿下跳,打打闹闹,因为是皇宫里唯一一个嫡子,所以没有人敢不讨好他。
除了他自己认下来的哥哥宗政靖川。
他见了宗政靖川,就如擅长拆家且爱咬人的大狗狗见到凶悍嗜血的恶狼,瞬间温顺,所以哪怕是觉得兄长的管控有些过分,出于小动物敏感的本能,也不敢有任何反抗。
反而,还有点儿享受和兄长贴贴。
这其实是一种畸形的爱。
年幼的宗政伯骁渴望像童话里的小王子一样受尽宠爱,做个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团宠,可是现实里他得不到皇帝的父爱。
母爱、宫人的呵护、姥姥姥爷和舅舅的爱还不够,也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总惦记着,宗政伯骁希望有个人像父亲一样强大,无底线地纵容他。
命运让两个少年靠近,宗政伯骁得到了父爱的下位替代,兄长的爱虽然不像想象中的父爱那样厚重,但也暖暖的让人舒心。
他享受其中不可自拔,当然意识不到这是一种畸形的存在。
但是,比他聪明许多的另一个少年,宗政靖川慢慢意识到了。
浑浑噩噩的宗政靖川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对宗政伯骁的感情。
于是好景不长,疯狂的宗政靖川有一天忽然清醒,他反复质问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摸着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少良心的胸膛,陡然失去力气。
他断崖式疏离了宗政伯骁。
他与自己的臣属们在朝堂上为宗政伯骁争取到了一块最肥沃最富庶的疆土,将那里当做封地,从此一辈子吃喝不愁。
就当做是,兄长送给幼弟最后的礼物。
宗政伯骁再也进不去东宫的大门,起初一段时间,他赌气般日日站在东宫外,等待着宗政靖川给他开门。
他以为他做错了事,惹得兄长生气,只要兄长消了气,他们就能回到从前。
他像电视剧里演的苦情戏那样,站在风里雨里,任由风吹雨打,一次次受寒高热,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兄长心疼。
然而一天天过去,宗政靖川还是不愿见他。
许多人都在看好戏,人人都想看到他们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只有皇后一把搂住迟钝到愚蠢的宗政伯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她儿命不好,明明是嫡子,却不能做太子,明明是皇子,却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又说,她不能这样诅咒她儿,她儿命最好了,虽然不是太子,但不用去参与争嫡,不会像那些不甘的皇子一样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流放的流放,只要这一辈子不再招惹太子,就可以做一个富贵王爷,余生安安稳稳,无忧无愁。
她说,虽然她儿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但是好在太子还有一点点良心,最后腻烦了她儿,也好也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得也好,这样才能活得开心、长久。
宗政伯骁不能明白他的母亲在哭什么,他只能隐隐约约想清楚,离开东宫,离开皇宫,离开皇城,等他成年的那一刻,就去封地,从此与兄长天各一方。
当他做好与兄长分道扬镳的决定,不舍、留恋全都置之脑后,没心没肺才是他宗政伯骁,没了兄长,他照样过的滋润。
只是他有些时候还是能发觉一些端倪,比如说,皇城里的烟花柳巷从来不对他开放,只要他去,每每都关门闭客。
比如宫宴上,他对着哪个男子女子看得多了,哪怕只是好奇性地观赏舞女的表演,事后他也永远再看不到那些熟面孔。
比如,皇帝要给每一个皇子赐婚,什么开枝散叶福泽天下,最后却独独忘掉他,仿佛他就是一个隐形小透明,谁也不在意。
终于等到成年那一天。
奢华的小艇足有数十辆,里面装着的都是从前宗政伯骁拿给他玩的奇珍异宝,多到数不胜数,他从来没细细数算过,因此一开始也被吓了一大跳。
他坐在第一辆小艇里,听着汽轮声呼呼转着,载着他远离皇城。
行至第一家驿站,短暂的休整中,他却总觉得有些闹鬼。
夜里睡觉,总似鬼压床般窒息、难受。
白天也总是没精神,昏昏沉沉的。
脖颈、锁骨,甚至是藏在衣衫更深处的地方,一片红痕狰狞,酥酥麻麻,偶尔蹭到细腻光滑的里衣,也能感觉到难忍的微微刺痛感。
他找来大师驱邪。
大师进他房间只看一眼,就吓晕过去。
醒来后死活一个字不说,疯疯癫癫的,一个劲儿要跑。
无奈,继续上路。
第二个驿站,那鬼得寸进尺,这次不仅撕咬他的身体,就连他的脸颊、嘴唇都不放过,红润的,肿胀的,极力彰显着什么。
加上总是精神不好,宗政伯骁只好暂时停在这个驿站休养,然而却是越休养越难受。
某天夜里他再次感受到身体被舔砥、撕咬,他竭力睁开眼眸,终于看清那只鬼长什么模样。
兄长一样的面容,痴狂的神色,还有凶狠的饿狼般的目光。
宗政伯骁被吓晕了。
或许是他不愿接受,加上某些药物起效,所以身体机制强制他关机了。
再醒来,他躺在陌生又熟悉的东宫正殿,床边坐着带两个大黑眼圈的兄长。
兄长久违的温柔,端水、喂饭、穿衣,无微不至。
忘掉某些记忆的宗政伯骁却蓦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之后,他再也没机会去到属于自己的封地,他的母亲再次哭泣,终日以泪洗面,再次说他命苦。
命苦吗?
他不知道。
就像他也不知道,出发去封地那天,他的兄长明明嘴上说不愿送他一送,却又在城楼上悄悄目送他远去,一个驿站,两个驿站,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把他叼回家。
兄长的手指沾着水,慢慢拂过失去衣裳保护的肌肤,湿润的黏腻的触感终于让宗政伯骁回神。
他本能地退后一步,池子里水波荡漾,他抬眸,推拒着再次伸来的手,怯生生地恳求:“太子哥哥,我可以自己洗。”
闻言,宗政靖川的手指微顿,他垂眸,看不清神色,可是他不说话,宗政伯骁无端地觉得不安。
许久,水都要凉了,宗政伯骁在这无边的静寂里还是服了软,慢腾腾挪到兄长那边,任由兄长将他泡得松软的肌肤擦得通红。
他的脸颊也染了火烧云,红彤彤的,又囧又羞。
他长大了,潜意识里觉得不安。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十岁的孩子,在缺少了父爱和兄长的爱的那几年,他已经做到慢慢习惯。
因此当兄长的爱再次回到身边,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失而复得的惊喜,而是尴尬、陌生、警惕和防备,还有忍不住想要逃离某种危险的急切。
可是,兄长的爱是强制性的,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想要的时候他无法挽留,不想要的时候亦无法拒绝。
宗政靖川把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细致地洗干净,而后裹好浴巾,再次抱走,这次的目的地依然是床榻。
“我给了你三次机会逃走。”安静的氛围里,宗政靖川按着他的脑袋紧紧埋在自己的怀里,缓缓说:“第一次你不愿,第二次你无能,第三次——”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拒之东宫门外,第二次是成年那天就任封地,第三次就是这次半推半就的奔赴边疆。
他顿了顿,垂眸看着有些惊惧的宗政伯骁,轻轻一笑:“第三次,你无路可去。骁儿啊,你我都挣扎好多年了。”
“孤有想过放走你,可是天意如此,你就是上天送给孤的宝贝,孤只好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