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救命!”
这一声喊出,常甯踏入了房内。眼前所见,却令她有了片刻的呆怔:朱槿?!
但见枝蔓交缠,缘墙生长、攀梁而上。点点嫣红点缀其中,恰若血色,娇艳欲滴。
惊讶间,常甯没来得及退开,推门的手腕亦被花枝缠住。
她骇然看着眼前景象,颤声自语:“这是……金丹,樊笼?”
樊笼金丹可化生草木困锁猎物,更可将猎物纳入丹中方便携带。羽猎营也常用此丹,不算稀奇。但樊笼金丹不能自行追索猎物,须是提前置入金鼎,作为陷阱布下方可功成。如今这般,难道整个内院的朱槿都是樊笼所化?那娘娘和程柯……
她不敢往下想,焦急地在花枝缝隙中寻找那二人的身影,声声呼唤道:“娘娘!程柯!”
然而,不论她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回应。门外,药庐弟子们走近了些,却不进屋。为首的弟子语带嘲讽,还兼几分同情:“没用的。墨骨娘娘已被锁入樊笼金丹。她不会来救你的。”
区区樊笼金丹,能锁得住?
常甯满心轻蔑,却并不与众人争论,只继续喊道:“娘娘!”
随她呼唤,满室花枝颤动,坠落一地嫣红。药庐弟子们见状,岂敢放任,出声令道:“樊笼!锁!”
常甯只觉手腕的花枝骤然收紧,同时,更多的花枝如蛇般行动,纷纷缠向她来。她忍着慌张,思索如何解困。可即便知道破开樊笼的方法,她也没有对应的金丹,更没有能发动金丹的炉鼎……
难不成,她这一次冒险,便是最后一次了?
“娘娘!”她凄声喊着,不甘地挣扎。
这时,屋外的药庐弟子中忽然传来几声惊呼。常甯疑惑着转头,就见火屑翩然,从眼前飞过。
离火?
她大喜过望,唤道:“程柯!”
然而,待她转过头去,就见一片火色飞扬。几名药庐弟子被击倒在地,而出手之人,竟是那唤作“伍贰”的少年。
此时此刻,少年的眸中似有星火燃烧,灿灿光明。他挥开剩余的几名药庐弟子,飞身进了屋内。见了常甯也无话,只是伸手握上了缠住她的花枝。一时间,花枝颤动,如受火灼般仓皇散落。
这是离火丹鼎,常甯绝不会认错。可这世上,修炼离火丹鼎的唯有尘烬宗……常甯心中疑惑,但情况危急,也无可追究,便只轻轻道了声:“……多谢。”
少年依旧沉默,只是点了点头。他又看向屋内那密密缠绕的花枝,随即引动烈火,抬手击出了一掌。火色明灭间,花枝转眼焚尽,灰烬之中,一枚金丹滚落在灰烬之中。常甯忙上前去,将金丹捧进了手里。
樊笼金丹……万幸羽猎营也多使用此丹,一定知道解锁的办法!
常甯将金丹揣入怀中,对那少年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少年看了她一眼,慢慢开了口:“你……走……”话一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常甯追出了几步,就见那少年携着零落星火,直冲内院中央的楼阁去。她心觉不妙,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随。这少年有多大能耐她不知道,但药庐的李艾丘绝非泛泛之辈,正面对抗,恐怕没多少胜算。只有唤来墨骨娘娘本尊,才是唯一的正解!
她牙一咬、心一横,跨过倒在地上的药庐弟子,飞快地往院外跑去。不料满院的朱槿有如活物,伸展的花枝不断阻挠她的步伐,更试图将她困锁。光是躲避就已勉强,遑论突围,常甯又慌又急,不禁乱了方寸。
仿佛是被花枝驱赶一般,她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跑向何方。恍然回神,她惊觉自己回到了内院中央,立身在那名为“回天”的楼阁之前。不容她缓过气,一股冲力从楼阁中爆出,那名少年被狠狠抛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常甯定睛一看,就见那少年已是遍体鳞伤,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她慌忙跑了过去,扶起他来:“撑着些,我带你走!”
少年咳血不止,却冲她摇了摇头,挣扎着站了起来。
“还得是离火丹鼎,好生顽强啊。”
一句赞许,听来倒十分诚恳。
常甯看着从回天阁里走出来的老者,无需多猜便知他必是李艾丘无疑了。她正思考应对,目光却被敞开的楼阁大门牵住了:大门之内,一个巨大的丹炉赫然可见。丹炉旁,立着个身着白衣的病患。炉中火焰熊熊,升腾起一片热浪,晃得那单薄的身影模糊而又扭曲。
常甯一眼认出他来,高声喊道:“程柯!”
李艾丘目露恼怒,手指点唇道:“嘘……你吵着病人了。”
常甯岂会理会,只是连声呼唤。打回答她的,始终只有静寂。她知道程柯必也是中了蛮芝之毒,一时义愤填膺,张口骂道:“李艾丘!枉你身为医者!竟对病患下毒,控人心智!你这含灵巨贼,无耻败类!”
李艾丘微微怔愣,又打量了她一番,道:“哦,千颜金丹啊……呵,老眼昏花,看差了。”他踱上几步,叹道,“这次的客人可真能折腾。快别出声了呵,病人需要静养。”
话音一落,四周的花枝复又袭来。
身在樊笼之中,又有哪里可逃。常甯纵是万般气愤,却终究无能为力。眼看花枝缠上,那少年上前,将她护在了身后。离火烈烈,暂将花枝屏退。
李艾丘眯了眯眼,语重心长道:“伍贰啊,燃心戮血是自伤的功法,我好不容易替你压制住离火,你怎么还这么冲动?唉,病人不听医嘱,怎么治得好呢?”
“……放人……”少年喘息不定,出口的话听来也是有气无力。
“放人?放谁?”李艾丘回身,看了看程柯,“哦,你说他啊。那不行,他病得比你更重呢。你不让我救也罢,怎么能拦着我救别人呢?唉,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被我医治,我也不强求了,且歇歇吧。”
说罢,他抬手,厉声喝令:“樊笼!锁!”
令下,花动。震动由地下传来,是炉鼎发动的迹象,满院的朱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花朵凋落、花枝缠绕,巨大的藤蔓冲天而起,结成罗网,覆盖而下。
惊惶之间,常甯忽觉一阵战栗。低头看时,就见肌肤之上光华流动,变幻骤生。
千颜解除,半个时辰到了……她终究没能救出任何人……
常甯鼻子一酸,禁不住掉下泪来。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锁住墨知遥影骨的樊笼金丹,喃喃哭诉:“娘娘,对……”
这声道歉没能出口,因为就在那一刻,巨响轰然,如浪潮覆顶。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摇晃和刺耳的嚣叫。
这是……羽猎营的围猎大阵!
阵法与炉鼎力量对冲,巨大的藤蔓竟松开了缠结。不仅如此,常甯掌中的金丹也震颤不已,似有松动的迹象。
常甯想起之前王连说过的“我等必尽心协力,助常小姐事成”,破涕为笑。她含着满目泪光,将金丹合在掌中,如祈祷般再一次唤道:“娘娘!求您了!快来!”
……
……
殷殷呼唤,自渺远处来,只是听不真切。
墨知遥凝了凝神,仔细分辨这呼唤声是皇城中百姓的告饶,还是药庐中程柯一行的呼救。
短暂分神,忽有一股劲力直冲而来。墨知遥连动都不屑动,遣一副影骨挡下了攻击。她偏头看了一眼,就见一柄长刀悬在她头顶,锃亮的刀锋映出一痕森冷。长刀的主人是一名五十出头的男子,华服锦衣、金饰玉冠,一看便知位高权重。一击失手,他未再贸然动作,只是正声厉色道:“君王受命于天,区区修道之人,自称天道,妄图弑君,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周遭被定住的人群中生出骚动,隐约有庆幸之声,低低诉道:“卫相!是卫相回来了!“
卫相……
当朝丞相?说来之前好像听过“皇后卫氏,生性柔弱“云云。或是同样的姓氏,自是关系匪浅。难怪身上有坤舆丹鼎的痕迹,能避开“定骼”牵制,缩地瞬移。
可又如何呢?
“受命于天?哪个天?”墨知遥目露不屑,看向那年轻的帝王,嗤笑一声,道,“莫不是长天老祖的‘天’?”
“你……”卫相一时语塞。
墨知遥不客气地接着道:“老祖糊涂啊。昔日贤君圣主,老祖眷爱也罢。如今这德性的,倒是趁早换一个罢。”
“放肆!”卫相正要抬刀再斩,全身的骨头却被瞬间攫住,动弹不得。
墨知遥也不理旁人,只是盯着身前的皇帝。四目相交,她仍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恐惧,着实令人有些不悦。
“不过是受了老祖一些恩惠,真以为帝业千秋,无人可撼?”墨知遥的语气一沉,透出些许威胁,“玉台高楼,意欲摩天?呵,痴心妄想!我便叫你看看,这天有多高!”
一语落定,黑气爆开。一声轰响后,整座璧月楼被碎成了齑粉。尖叫声中,众人就见黑气如墨,不断下渗,将琼玉台层层瓦解。
高台崩塌、长阶陷落。真气威压化作了狂风,猎猎盘桓,吹得满皇宫梁柱震荡,瓦片翻飞。
便是在这般情势下,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分外欣喜。
墨知遥看在眼中,直觉这个人太过古怪,更隐约透着危险。这个念头令她不适,更催促她做些什么,但不等她举动,常甯的声音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娘娘!求您了!快来!”
墨知遥心神一敛,解开了所有人的束缚,转身就走。
皇帝见状,竟生了急切,他快步上前,伸手拉她:“等等!”
然而,黑气倏然散开,墨知遥的身形刹那消失。唯剩一片残破纱帐,飘然落在了他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