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用「时间锥」改变命运,改变过去的原因。
不对,不准确!
他们并不是要改变过去,这个国家的灭亡已成必然之势,他们要改变的是那句诅咒。
这正好对应上了祭司那句“我们的目的一致”。
祭司站在一旁道:“陛下就是想明白了。”
方信糊弄地点头道:“一半一半吧。”还有一些疑点没想通,他现在很累,不怎么想理他。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本想去抓祭司的袖子,手在半空又打了转,拍手道:“跟我去灵河。”
他带着祭司是不想让他留在宫里耍花招,毕竟他能控制的太多,而公主和时间之神都在这里。
他们这次出来,不像从前大肆挥霍巡游,而是装扮成平民百姓,走在人群堆里。
灵河畔最大的码头上人山人海,熙来攘往。各式各样的船舶停在岸边,轻盈的芦苇也在岸边摇摆起舞,河面漾起的波浪在和煦的阳光下跃起闪烁的金光。
所有人都停泊在原地,等芦苇的清香扑鼻而来,他们高声齐唱、反复咏唱:
太初有道,道即是神;万有之先,神行其道。
神是唯一且孤独的,世间万物,皆出自他手。
他是存在之主,万物之父,亘古不变的神。
神是永生、永世、永恒、永无止息的存在。
他存在于时间之初,并从此刻,迈向永恒。
神与人皆不可知,神秘莫测,百思不解。①
“唱的是什么?”
“亡灵之歌。”
吟唱这首歌的时候,死亡便不再寂寞,人与神祇同在。
方信思索道:“这里面的神指……”
“太阳之神,阿拉。”
也是,只有他了。
皇城里每个人都人心惶惶,侵略者切断了城内与城外之间的联系,大家对外面的世界只有恐惧与未知。
这时候,给予光明和希望的太阳神便是他们最后的寄托。
他们一路从城西灵河走到城东陵墓。
这里地处谷地,人烟稀少。清风吹拂山岗,白雾滚滚似纱。山谷微窄,山坡上左右石像巍峨耸立,他们的眼神望着东方,守卫着前方的先祖陵墓,也守卫着太阳初升的圣地。
方信站在陵墓门前,里面便是故事之中怀歌呆了整整十年的地方。
身后的士兵突然跪下,“陛下,收到紧急来信。已经有刁民围在皇宫殿前,要求您交出公主,杀死怪物。”
方信暗道不好,“马上回去!”
他们到宫外后,依旧藏在人群堆里。宫廷的城门紧紧关着,门外是积怨已久的百姓。
他们手中拿着自己的武器,有长矛,有小刀,斧子、凿子、锛、锯……有甚者搬出了家里唯一一口锅。虽然武器千奇百怪,但他们的愤怒出奇一致。
他们如同着了魔,疯狂的撞击皇宫门。这张象征王权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殿之门。
士兵提议道:“陛下,要不我们走后门进去?”
一路默默无闻的祭司此刻正靠在一旁的柱上,双手抱胸,一副清闲无事。
方信咬了咬牙道:“不。在这等。”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缓缓敞开,只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日光倾斜下,一拢白色长裙一尘不染飘然走出,带着一味高洁神圣的气息,令人心生敬意。
怀歌说:“各位,受苦了。”
当她走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口口声声要讨伐的罪女会是一个高雅淡洁的女孩子。说到底没有人真正了解她,他们只在乎自己能活得更久。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有个胆大一点的上前要绑她。
方信心一横,趁守卫不注意,闯了进去。
他就挡在怀歌前面,闭着眼吼道:“你们是不是人!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他虽然是个胆小鬼,但多少是个人。
一个长相粗鲁的大叔拎起他要往他脸上揍,“哪来的小鬼?还不滚?”
方信看着迅速放大的拳头,心想:人固有一揍,或早被揍、或晚被揍。
“够了。”
方信没有感受到拳头的威力,只有一阵微风轻拂过他的面颊。
怀歌一手抓住大叔的手腕,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使得那个目测一米八五的大叔无法再近一拳。
怀歌脸上依旧平静,“你们可以对我动手。但请不要伤害我家人。”
她踢了一脚大叔,把他送进人堆里。
方信隐约听到周围人在什么“果然”“罪女”“害了所有人”。
怀歌并没有在意周围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她走到方信面前,把这个还坐在地上发呆的少年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躲的好好的干嘛出来?”
一滴热泪从眼眶中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方信不是个脆弱的人。
但,前面这位微笑的少女是对他很好的姐姐。
以前他生活在独生家庭,听同学抱怨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如何像宫斗剧一样争夺资源争宠争霸,自己一边挖苦一边庆幸。
现在想,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像怀歌一样的姐姐就好了。
“姐姐,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他多次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但他真的做不到,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还要去送死,他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怀歌拥抱他,“难过就哭吧,哭完了就变成大孩子了。”
“精彩啊!还好没有错过如此感动的姐弟情,”游说者一边拍掌,一边笑道,“不过殿下时间到了,该走了。”
方信怒瞪一眼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游说者,他身旁是手拿权杖的祭司。
“你们是一伙的,”方信被气昏了脑袋,他本来就知道,“不是说好一个月,这才过去一周不到。”
阿拉里克欠身道:“那我只能说声抱歉,这是太阳神的命令。”
方信扫视周围每一个人:“你们!”
这时神龙不见马尾的系统突然出来,声音严肃道:【警告一次!请不要做出角色设定相悖的行为,不得擅自改变剧情!】
方信心慢慢地沉下去,怀歌拍了拍他肩,在他耳旁轻声说:“没事的!我跟他们去。照顾好维埃斯,还有……”
方信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用力地点头。他拼命地朝皇宫内奔跑,身后的圣殿之门缓缓关闭,人们的怒骂声被关在后面,怀歌最后的笑容也被关在外面。
他没有时间了。
王宫就如同一座与世隔绝的孤洲,鸟语花香,祥和一片。
方信奔想殿后公主的寝宫,这里前几日刚被人打扫,焕然一新。
他用力推开门,一个白衣少女正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位睡着了的少年。
这白衣少女是宫内的侍女长歌,同时也是千年之后的怀歌。
方信眼眸明亮道:“怀歌,下一步怎么做?”
少女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叫他小声点。
方信立马闭嘴。等她给少年盖好被子,便领着方信往屋外走。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靠在白色的石柱上,望着天边染红了的落霞。
方信哈哈道:“很早。毕竟你的名字太有识别性了。”
怀歌撑着下巴,“是吗?长歌来自东方,我的名字便源自她。我也挺想她了。”
方信又与她聊了会儿,他觉得这个千年后的怀歌和这个世界的怀歌有所不同。所经历之事不同,展现出来的个性也会不同吧。
怀歌:“你是不是也看出来故事里与现在时空之间存在差异。”
方信点头,“阿拉里克。”
怀歌:“对,他是关键。上一世……以前他没有出现在故事里。虽然众多游说者在故事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不会像他这样极端。”
方信肯定道:“他是游戏玩家。”
怀歌眉眼弯弯,“是。因为他的出现,灭亡的速度提前了十年。这样的话,诅咒或许不会发生。”
“所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方信的眸光渐渐暗淡。
对他们而言,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是他们的曾经已经发生过的,他没有资格评价。但那些不知情的人们呢?再一次被辜负,再一次被埋葬。
怀歌散发飘动,仰望湖蓝色的天空,道:“总有一些会失去。我们只能尽全力去做我们能做。”
方信扯了扯嘴角:“这就是你不愿见这个世界的你的原因吧,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拿自己当牺牲品?”
良久,她缓缓叹了口气:“惭愧。”
方信最后忍不住道:“她自愿的吗?”
对方没有说话。方信便当她默认了。
“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从公主寝殿里传出,怀歌先方信一步冲进去。
照顾维埃斯的侍女索娜瘫坐在地,面上尽是惊恐难安,双眸紧盯着床上那个颤动的身影。
不知发生了什么,维埃斯痛苦地在床上扭动,嘴里念着咒语。
怀歌有些慌神,她将少年揽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口中唱着古老的童谣以缓解他的痛苦。
不一会儿,少年恢复了稳定,但他的身体却在逐渐变得虚化透明。
怀歌眼底尽是不可思议,惊慌失措道:“这,这,是什么情况?”
方信不得不告诉她现实,“他好像在消失。”
怀歌此刻像一个迷茫的孩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上帝要如此惩罚她。
方信第一次见一向笑容可掬的怀歌流泪,她颤抖着唇瓣说:“为什么?怎么会?明明用的「时间锥」,为什么还会有副作用?”
方信也体会到一种无力感,被命运玩弄于股掌却依旧无力回天。
“你们不是试过很多次了吗?”方信的身体也在发抖,“所以只有这次成功了……”
快要成功,却不是成功。
改变诅咒的背后却是更大的噩梦。
“诅咒,对了。要让她说出来,一定要她说。”怀歌眼中又泛出一丝光亮。
正当她要起身离开,奔向城外时,一柄金色的剑紧贴在她喉咙上,索娜一脸漠然地看着她。
“抱歉啦,神吩咐过不能让你们离开。”
方信怒道:“你开什么玩笑?”
索娜声音温柔:“还请陛下谨慎斟酌自己的话,殿下还在我手上,您不会想看到她一命呜呼。”
怀歌侧目冷冷看了她一眼。
忽然,九边形寝殿内刮起一阵乱风,墙上绚丽的壁画如同活过来一般,奇形怪状的图案拼凑在一起,化作一只长长的触手。怀歌和索娜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索娜尖叫道:“这是什么邪术!”
“你暂且可以把它当做王族血脉吧。”怀歌耸了耸肩道,“方信,维埃斯拜托你了。”
“这样的话,你们还是会困在这里。”
方信有些犹豫,但当看见怀歌坚定的目光时,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我答应过的,会照顾好他。”
“带上这个。”
淡蓝色的三角锥飘过来,浮在方信正前方。
“诅咒显灵之时,使用它。”
另一边,这个世界的神女怀歌被锁链捆着,站在皇城的城墙之上。
底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城外叛军和城内平民围成一个圈,等待仪式开始,审判罪女的恶行。他们手拉着手,歌唱着死灵之歌,祈祷神明护佑他们。
叛军的首领阿拉里克正站在火焰的正前方,宣读身为神女的怀歌所犯下条条罪行。
“神曰:神圣之女不得与任何人产生情感。而你,我们的神女萨娜卡伊尔,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怪物,忘却对神的信仰。”
“无信之人,生无来处,死无归处,当为死罪,处以火刑。”
天幕收尽最后一抹余晖,漫长的黑夜即将到来,可惜怀歌注定此夜熬不过去。
萨娜卡伊尔,这个极少出现的名字,以后也许也不会再出现了。
怀歌闭了闭眼,今年她刚满十八岁,她想十八岁的晚风原来是这样的,有一丝芦苇的清香,有烈火滚烫的气息,还有一直向往的自由。
“姐姐。”
怀歌微微一震,以为自己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