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本座给出什么答案?”
“哟,七爷英明啊,”张煜伸了伸腿,二五八万似的叉腿坐着,在人见人怕的鬼差面前丝毫不拘束,“就这么说吧,你袁大人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只鬼,现在能不能想起来他是怎么成了鬼仙的?”
七爷不为所动。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又不止他一个。”
“?!”张煜一哂,说,“你们地府管理如此松散?”
“自从大桃木长成,从地府潜逃的小鬼俞渐多了,地府实在忙不过来。”
“大桃木连同幽冥与人间,跟地狱里的鬼出逃有什么关系?”
“大桃木有古怪,对地狱也有影响。”白无常道,“地狱里前十层时常有鬼逃出,但后八层的厉鬼能逃脱的少,倒也没酿成大祸。”
“你方才不还说从无间地狱里出来的不止袁禧一个吗?”
“记录在案的有两个。”
“另一个?”
“你见过。”
张煜一下就想起了江边那神秘人,砍了自己一刀,还逼得袁禧露出了原形。
“他是什么来历?”
“巫族,作恶多端,所以入了无间地狱。”
“不是说凡是杀孽深重的巫族都处以死刑吗?”
白无常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
“当年的事本座也不大清楚,据说是巫族举全族之力向女娲求情,才保下他的。”
“举全族之力就保下这么个玩意儿?怪不得当年女娲执意要灭巫了。”
白无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给张煜看的心里发毛。
“还有一事,卷宗上记载,丰沮与袁大人是同时从无间地狱中逃脱的。”
张煜一怔,又想到二人不仅是一起蹲过号子,在几万年前还同属巫族,关系匪浅呐……
张煜没有说话了,鬼轿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不少。
“所以当年丰沮和袁禧从无间地狱里出来的时候,大桃木已经长成了吧?”
白无常点头。
“种下大桃木的人还真是想把地府搅个天翻地覆啊。”他突然又有些庆幸大桃木长出来了,否则袁禧还要受多久的苦,还未可知。
“当年羿神射日,打破了扶桑树下的人鬼大封,一时间幽冥鬼众逃窜无数,上一任白无常也因失职一罪被判官记了名。”
张煜:“所以七爷现在也担心,大桃木会害的你丢了乌纱帽?”
“这顶乌纱帽有何用?”七爷遥遥地看了一眼窗外,“本座只不过是不想去人间受罪。”
张煜:“你不愿入轮回?”
七爷摇头。
“为何?”
“不生不死、不死不灭做一个鬼差不是更好,何必要去人间受罪?”这样他还可以跟黑无常永远呆在一起。
张煜没有接话。
对于生生死死这些事,无常见的比他多太多了,他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算他前世是一个神君,但今生他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就是要经历生老病死、苦乐哀愁,他现在就算拿回了扶光剑,也还是摆脱不了命格。
他在前十七年过的怎样呢?
父母冷漠,亲缘淡薄,只有个相依为命的外婆。
前十七年的人生都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他原也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该这样子。但上天似乎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打开天眼,让他想起当年,让他重新捡起扶桑二世子的一点一滴。
那些近乎神话故事、志怪小说的回忆,不太真实,张煜到现在甚至都还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天道高高在上,悬在下界众生的头顶上,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让他这个被贬神君恢复神力呢?
现在张煜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不是巧合。
他在梦里时常见到的那个疯老头,小洋房里的怨灵,坟山上莫名其妙松动的扶桑大阵……背后都有一只大手在操控,那只手是谁的?
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竟然还有些熟悉——
就像在扶桑仙境里,二世子猛然的一回首,眸子盯住的一片空白,在那一片空白里,幕后之人久久不愿意露面。
这种感觉真他娘的不爽!
张煜心想,甚至自己现在坐在这辆鬼轿上,都有可能在某人的算计中。
“死变态!偷窥狂!”张煜骂了声娘,二郎腿一翘,仰面躺下。
白无常愣愣地回头:“???”
“没说您,七爷。”
梆梆梆——
一阵敲击声由远及近,听的张煜心里发毛。
他一瞧,就发现,梆子每敲一声,窗外路边的小鬼的身形就瞬间黯淡一下,最后在梆子声靠近前,一下逃了个干净。
白无常也坐直了。
“七爷留步——”
张煜探头出去,发现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矮子,长相猥琐,不堪入目,胸前写着大大的一个“差”字。
这是地府里最常见的鬼差,地位低下,修为也低,不似黑白无常那般可以自行调整容貌,只能被地府鬼气侵蚀的俞渐丑陋。
“何事?”
“阎王有请——”
这鬼差拖着长长的尾调,阴森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张煜忙说:“那阎王请七爷,我就先走一步了。”
七爷拦住他,说:“本座有事,稍后再前来拜访。”
牛马鬼轿扬起蹄子就开拉,谁料还没跑出去几步,鬼轿瞬间就被一阵法力打散了。
两人身下一空,就直接飞扑出去。
张煜瞥见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黑影子将白无常拦腰一捞,稳稳落地。张煜则直接一个狗吃屎拍在了地上。
张煜看着黑无常:“……”
黑无常看着白无常:“如何?”
白无常摇头:“无妨。”
黑无常点头,扭头就无视了张煜,对着鬼差说:“你有几条命?”
语气平淡,但气势不凡,鬼差肉眼可见的腿上一抖。
“阎王有请,小人不敢怠慢。”
“那你就敢怠慢无常大人?”
鬼差瞬间怂了:“不敢。”
“白无常就不去了,反正阎王要请的也是这位。”
鬼差见黑无常一下子就将事情点破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知道这位黑爷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惹不得。
方才自己手贱,差点伤到白无常,若再不快点走,只怕收不了场。
鬼差弯腰行礼。
又转过身对着张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一动不动,等着张煜。
“你当小爷是什么人?阎王说请就能请到的?”
生魂入地府,他本就没想惊动太多人,却没想到阎王还是知道了。事多祸必多,他不能轻易就去了,谁知道阎王要怎么待他。
鬼差依旧不动,还是保持着弯腰抬手的姿势,相当诡异。
张煜:“你老先起身活动活动吧。阎王找我做什么?”
鬼差咧嘴一笑,皮肉龟裂,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笑了还不如不笑。
“二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故邀世子殿下阎王殿一叙。”
“哦,不去。”
鬼差瞬间就将笑容敛住了,露出一副触目惊心的鬼面。怪不得张煜总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好生奇怪,原来是画上去的!
红色的两个小脸蛋在一张煞白的瘦脸上,怎么看怎么突兀。
鬼差:“阎王有请。”
“哦,不去。”
鬼差的脸又黑了一个度。
“阎王有请。”
“不去。”
鬼差瞬间就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猛扑过来。张煜面上一冷,祭出扶光,鬼差瞬间就化了。
是融化了——
扶光剑出现的一瞬间,金光铺满四周,黑白无常纷纷一个飞跃,连退数十步。
“都叫我一声二世子殿下了,还这么不识好歹,什么叫降维打击知道吗?兄弟,我这也算是帮你脱离苦海了,长成这副鬼样子在这里当鬼差,肯定相当憋屈。”
白无常震惊不已:“你当真是二世子?”
“对啊。”
“那我先前问你,你为何否认?”
“哦,之前我忘了,刚刚才想起来。再说了,你问过我吗?七爷不是一上来就闻出我身上的味道了吗?”
白无常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想一个头狠狠磕下去。此时就算十殿阎王都站在他面前,都不及扶桑世子亲临来的震撼,来的激动人心!
是了,白无常之前也只当他与二世子关系匪浅,但没想过这人就是传说中的扶桑二世子。
黑无常:“你不该动阎王的人。”
“我动都动了,总不能再把他拼起来吧,”张煜挥挥手,“过来过来,带路。小爷我还要去找袁禧呢!”
张煜在黑白无常忌惮的目光下收起了扶光剑。
谁料,又有梆子声响起,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来的鬼差不止一个。在空荡荡的地府里回响,索命勾魂。
“有完没完?”
张煜看着眼前数十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鬼差陷入了沉思,每个人的脸都是那般麻木可怖。张煜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黑白无常,觉得养眼,又扭头看这一堆鬼差,心情顿时又烦躁了。
“你们地府的公务员都长得这么歪瓜裂枣?管理松散,就连素质都这么差,地府迟早要被你们弄垮台不可。”
黑白无常一时语噎,竟然不太敢反驳他。
黑无常:“阎王下了帖,你不去也得去。”
张煜呵呵一笑:“哟——小爷正烦着呢!他硬要撞枪口上来?”
白无常伸手一拦:“莫冲动,殿下如今是魂魄离体,一者生魂在阴间吃亏,二者阎王的引命帖你是没法违背的。”
说着,张煜就被其中一个鬼差“啪”的贴了一张符纸在额头上,浑身一泄力,就软了,任由鬼差牵引着走。
白无常有些担忧,被黑无常拦住:“阎王不敢做什么,先去找袁大人。”
张煜浑身麻木,随着鬼差的脚步,缓缓地走着。在阴间小道上,凉风阵阵,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前往阎王殿接受审判。
身边那歪七扭八的黑树上突然有一截树枝动了,是一只展翅而飞的黑鸟。
从另一条支路上走来密密麻麻一群小鬼,个个低头耸肩,步伐缓慢,应该也是要前往阎王殿的魂魄。
他们个个神情麻木,看不出来一点生前的模样。
所以不论人生前再怎么风光无限,死了也只是黄土一抷,到了阴间都这般行尸走肉的小鬼。
张煜虽浑身不得动弹,但思维尚且清楚,他打量着这些小鬼,突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个人抬起了头。
张煜一愣。
只见那人不仅冲张煜笑了笑,还捻着自己脸上引命帖的一角,冲他抛了个媚眼。
“???”
是丰沮!
那阵疯疯癫癫的笑声张煜至今还记得,他歇斯底里要袁禧下地狱去陪他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张煜看到他无声地说了句:“跟我来——”
就感觉身上那股力量瞬间消失,手脚回到了他自己的控制之下。
神秘人将兜帽一带,就转身走向了另一条路,张煜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跟上去了。
“袁禧在哪?”
神秘人的真实面貌年轻俊俏,不过眉目间总扫不去那股鬼气,惨白的肌肤让他显得像一个假人。他的眉目锋利,鼻梁高挺,若是让看相的人来说,一定要说出薄情冷漠、疯癫痴傻来。
不过,晃眼一看,竟然与张煜有些相似,不过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区别。
神秘人莞尔一笑:“我怎么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可能去收拾烂摊子了吧,毕竟他这个人就是有些……傻。”
张煜觉得这个“傻”字放在这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亲昵,心里莫名火起。
“我没想到连阎王都被收买了。”
“什么意思?”
神秘人一哂,似乎瞧不起他反应迟钝:“阎王都拦着你去大桃木,这还不清楚吗?”
“大桃木下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哈哈哈哈——”神秘人猛地把脸凑近了,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