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浑身热乎乎的，像一个烧开的热水壶，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热气。
他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逼仄的角落，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很柔软，小熊静静的趴着，尽量保持呼吸的平缓，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飞快的移动，有一个人似乎正贴在耳朵边和他说话。
耳朵湿乎乎的，但又有些酥酥的麻木感，温热的呼吸几乎不间断的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费力的想睁开眼睛，想回应对方，告诉他自己没有事，可是身体软软的，根本没办法比划手势。
如果，如果能说话就好了。
只是一句简单的我没事就可以了。
告诉陆怀青，小熊我还活的好好的，只是有些发热而已。
陷入黑暗前，他有些伤感的想着：
他又要难过了。
*
陆怀青快速的奔跑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扑在他的脸上，睫毛变成雪白色，劣质的运动鞋渗了血水，几乎感觉不到脚趾头的存在。
他几乎是机械性的向最近的医院跑去，将怀里用毛毯和棉服紧紧包裹的小熊送到任何一个他能见到的医生面前：
“求求您，救救我的朋友！”
他心里惊慌无措，但还是尽可能的稳住声音，努力的回想小熊的症状。
“他突然……突然发烧了，身上很热，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回答我。”
陆怀青努力的忍住呜咽的声音，“连用手指比划几下都不会了……”
急诊的医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陆怀青被那眼神冻的一阵冰凉。
“您摸摸他，我没有骗你，他，他……”陆怀青挨着门边，着急道。
医生微微的抬了抬手，陆怀青立马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放在小熊汗淋淋的脑袋上，满怀期待的看着对方，意思好像是，看吧，我没有骗你，小熊确实发热了。
医生：“……”
医生冷酷的收回手，冷酷的下了诊断：“没有你说的发热。我们这里是正规的医疗单位，不是你玩过家家的地方。”
医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你父母呢？今天是星期二，你这般大的小孩应该在上学，出来瞎闹什么？”
陆怀青还想把小熊往医生跟前送的手一抖，快速的缩回身前，他猛地意识到什么，身体不由自主的贴着墙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熊，最后掉下两滴泪来。
“怎么办，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陆怀青很狼狈地掖了掖包裹小熊的毛毯，趁着医生不注意，偷偷的从侧门离开了。
风雪渐渐的小了，世界也变得寂静起来。
陆怀青斥巨资拦下一辆车，回到他一开始捡到小熊的地方：那条破旧小巷子里的垃圾桶。
长时间暴露在冰冷的环境里，让他的牙齿不自主的打颤，可他还是固执地将外套紧紧的包裹住小熊。
“回来了。”
陆怀青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在内心不停的虔诚的祈祷，“我带你回到这里了，会好一点吗？”
他静静地等待着，内心却觉得十分焦灼。
是不是他强留下小熊，让他遭受了什么自己不得而知的伤害，所以才突然会虚弱下来。
他不应该那么自私的。
他是在这条小巷里捡到的小熊，那时候他还是一只不会跑不会跳不会监督他吃饭的普通小熊，他带小熊回家，给他洗了澡，然后普普通通的抱着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小熊就变得活蹦乱跳的，趁他睡着要逃跑了去。
他回想着那天的一切，试图找到让小熊变得活蹦乱跳的原因，也许就能再让小熊不在再发热，变回正常的小熊。
陆怀青一边想，一边给小熊调整着帽檐的弧度，确保没有太多的雪落到他的脸上，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他没有想出原因，小熊也没有因为回到他们初遇的地方而变得好一些。
晚上的风雪更大了，陆怀青的外套并不很保暖，雪压在上面，很快就沾湿了最外层。
他只得抱着小熊回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玩偶店，巨大的草莓熊俏皮的站在橱窗里，向路过的行人报以一个温暖的微笑。
陆怀青视线略过草莓熊的脸，落到它手上展示的玩具衣服，是一件很好看的长袖西装小外套，他只打眼一看，就知道小熊穿上一定合身。
他掏了掏身上的钱，觉得应该够，鼓足了勇气推开门进去，在热烘烘的暖气和欢快的门铃一齐向他扑过来时，他看到一个身形分外熟悉的女人，正半蹲着温柔的和一旁的人说着什么。
他一下子瞪大的眼睛，周遭的一切飞快的向后撤去，只剩下女人的窈窕的身影和旁边那个黑色的轮椅上坐着的人。
“钰明，家里已经有很多毛绒玩具了，妈妈记得这种款式的小熊你已经买过很多个了。”
独属于少年的清冷嗓音淡淡响起：“嗯，可是这个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菁问。
陆钰明伸出手指了指架子上一排小熊中的其中一个，道：“他的这只耳朵歪了，是个残次品。”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他又因为这个恼人的血液病而站不起来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只要再把那个小兔子抓过来抽点血，他就很快能恢复正常了。
“像我一样。”在心底轻哼一声，陆钰明侧了侧头，漫不经心的露出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修长的脖颈，被精心修剪过的咖色长发垂落肩头，他等待着陆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在陆菁开口之前瞥见了视线角落的一个模糊的灰影。
陆怀青？
“钰明啊，你不要太担心，你也知道怀青的身体一直没有养好，妈妈已经在尽力给你找别的合适的血源了。”
陆钰明视线略过陆菁，落在陆怀青隐隐含泪的眼睛上，随后下移，看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一团衣服。
里面似乎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陆钰明轻蔑的收回视线，平视着陆菁这几年明显苍老的面庞，讥讽道：“你真把他当你儿子了？”
“钰明！”
陆钰明没理她，摁动轮椅上的按钮，转过身来，发现刚刚陆怀青站着的地方空荡荡，只留下一小片水渍。
陆钰明青涩的面庞上一片冷静，眼底却阴沉着死死地盯着那块地方。
他倏地回头：“我要你接他回来，是要他像条狗一样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身边！一个玩具而已，你把他当成什么了？值得你做成这样？！”
陆菁站起来，脸上没了刚才的温柔，眉毛紧紧的拧起来，抬手一个巴掌扇过来，陆钰明只觉得一阵香气袭过来，随后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陆菁抬了抬手，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助理立即递上一条帕子：“钰明，做人最重要的是懂人活，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再敢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就不是一个巴掌让你清醒清醒这么简单了。”
她弯下腰，揉了揉陆钰明有些红肿的侧脸，轻声道：“不要学你的父亲。”
“送他回老宅。”
陆菁对助理道，然后让店员把店里刚才陆钰明点过的几个玩偶全部打包。
“妈妈晚上还有事情，你乖一点，回去好好复习功课。”
陆钰明敛下眉眼，很温顺的样子，只是胸膛剧烈的起伏波动出卖了他。他嗯了一声，拒绝了助理的帮忙，自己操纵着轮椅离开。
*
陆怀青从那间玩具店里离开后就一路狂奔到家里，风雪迷了眼，整个人冻的止不住的抖。
没来的及管自己，他赶紧把小熊从外套里抱出来，放在他用手在被子里扒拉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窝，小熊身上只盖了一个毯子头和手放在外面。
陆怀青又赶紧到卫生间，拿了塑料盆，用毛巾沾了凉水，拧干净，叠成一个小豆腐块，然后轻轻的放到小熊的头顶上。
随后又囫囵的披上外套，把门口的所有零钱都抓在手里，到附近唯一的大药店里买能降温的东西。
“酒精，我要酒精。”
营业员给他拿了酒精，陆怀青一看就道：太小了，要更大一点的。”
值班的营业员不耐烦的看了陆怀青一眼：“这么大一瓶，用到你大爷死都用不完嘞！挑三拣四，嘛，这个大！我看你用到什么时候嘞！”
陆怀青吸溜吸溜冻出来的鼻涕，心想咒谁死都没关系，只要小熊和妈妈好好的活着就可以。他又要营业员拿了一包棉球和其他零碎要买的，从兜里摸出来几块钱，放到玻璃柜上，转身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营业员叫道：
“搞什么洋相，这还差一块钱嘞！？”
陆怀青顿住，回头仔细瞧柜台上那一沓有大有小的零钱，脸顿时涨红起来，火辣辣地疼，不过他小脸被风吹的煞白，倒是不明显了。
“你自己数嘛！”营业员没好气的把钱往他身前一推，“搞这么多零钱，除了我谁能数的明白？！你这个娃娃怎么回事？！买那么多东西，结果付账还搞这种小把戏，是要做什么噻！”
陆怀青挨在柜台上，仔细的数了钱，发现数目确实少了一块，明明他记得刚才数的是够的。
陆怀青伸了伸被冻僵的手，咬了咬唇，也知道这是不光彩的事，只好把衣服脱了，想当做东西抵押了，谁知道他刚一脱，营业员就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碰瓷噻！？老娘告诉你，这店里都是有监控滴？！”
陆怀青回答：“我身上没钱了，把衣服抵给你，你先让我把药拿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