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火殿的门槛上,一批又一批的火灵进进出出。每个火灵进火殿之前都满脸严肃,从火殿出来之后更是如此。
他们出来的时候手中都握着一个赤红的木简,偶尔有两三个火灵交换手中的木简互看,凝重地讨论几句后便各自取回木简,相互抱拳点头,往各个方向离开。
十二峯的火灵来来回回,年纪稍长的差不多都往火殿走了一遍,井然有序,从清晨一直到薄暮,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批火灵。
主峯四灵自中秋家宴后再次齐聚一堂,各自在殿外挑了个舒服的位置站着,除了狂炎问了黎焰几句近况外,几人之间就没有别的交流。
上次中秋宴上灼阳与黎焰吵得那样厉害,还不欢而散,延烨本来以为黎焰会摆些脸色给人看,谁知道他不但没有,看上去还十分平静。
延烨幽幽地转移了视线,看着双手抱胸的灼阳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就这么一点小动静,灼阳居然还感觉到了,视线终于从黎焰身上剥开,狠狠地刮了延烨一眼。
「进——」
火殿门开,浑厚的声线从殿内传来。四个火灵两两并肩,跨进门槛,脚步声在大殿之中回荡。他们在族长面前列开站好,齐齐喊了一声:
「族长!」
老族长一如既往地精神,望着自己教出来的四个徒弟徐徐走来时,突然想起了他们长得又矮又胖的时期。
他记得,当时最小的黎焰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看见什么都直接上手去摸。而狂炎总是在他身边紧盯着,不时心惊胆颤地将黎焰手中的奇怪生物一把扫掉。
当黎焰蹲在地上瞪着被狂炎扫掉的生物时,延烨也会木着脸蹲在他旁边一起研究。
「那是什么呀?」
黎焰童稚的脸上总是堆满了好奇。
延烨仔细查看,声线稚气却老气横秋:「身体软长发紫,有刺毛但没有黏液……八成是长在第四峯的圭虫。」
狂炎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有毒吗?」
「嗯。紫色那些就是毒,牠全身都有毒。毒素会渗入皮肤,侵入灵脉,中毒者会出现幻觉……」
延烨还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蹲在地上娓娓道来时,旁边的黎焰已经被狂炎从背后抱起,狂奔至湖边,扑通一声丢进湖里彻底清洗消毒。
这其中还有一个灼阳,总是圆着眼睛盯着黎焰,跟在黎焰身后跑,却在黎焰问他干什么时只鼓着脸颊什么都不说。但族长曾经见过四灵同睡时,灼阳偷偷捧着熟睡的黎焰的圆脸揉了揉,眼里闪着亮光小声嘀咕:
「好软啊……」
如今放眼过去,他们脸上的稚气早就半点不剩,还站得泾渭分明。
所谓成长,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老族长心中感慨万千,脸上却仍一副淡漠的样子,低沉地应了一声后道:「可知我叫你们来的原因?」
灼阳闻言,昂首踏前一步。
「长白山火灵每年外出执行长任务,我们年龄已到,族长要给我们分派此次前去的地方。」
黎焰心里翻了个白眼,想道:直接给他颁个杰出徒弟奖好了。
族长微一点头,灼阳有些得意地往后退了回去。
「不错,你们确实到了要出去历练的年纪。这次不是以前那种数天便能回山的任务,路途遥远,亦不会有其他师傅随行。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大可问问当地仙灵,或者送信来问我。」
族长目光灼灼地扫过几人,「但要是遇上突发的情况,就只能靠你们自己。」
语毕,他往前一扬手,四道细小的火焰凭空出现在四子面前,待他们抬手一握,就变成了之前所见的赤红木简。
黎焰瞅了一眼自己的赤简,眉心渐拢。
族长耳提面命了他们一番为人处事的道理后,让狂炎、延烨和灼阳先行离开。
火殿大门逐渐合上,黎焰看着族长,神色凝重地摊开手中的赤简,有些冷淡道:
「这是什么意思?」
轰的一声,大门将门外回头想看发生什么事的狂炎完全隔绝在外。老族长不急不躁地回道:「便是上面的意思。」
他之前写这赤简时几乎把黎焰所有有可能出现的反应都预想了一遍:发飙烧掉赤简、甩门下山、神隐两三个月不回长白山……或者全部都做齐。然而此时看着黎焰,他脸上虽然大写着不耐烦,却仍算得上沉得住气。
「每个火灵的赤简上都写着历练的地点,你这上面写的我虽然不完全懂,但也看得出不是个地方。」
黎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的时候仿佛将那点烦躁都吐了出去,看着族长道:「我学习不好,你写这种土里土气的话又不给我解释,我看不懂,岂不是浪费了你一番苦心?」
老族长一时愣了,确实没有预料到黎焰会这么平静。他望着仍安然躺在黎焰手中的赤简,觉得就算现在有十道天雷往自己身上劈来,大概只会像抓痒一般。
只一刹那,他神情便回复如常。
老族长点了点头,迈开了步伐,在偌大的火殿之内徐徐走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老族长声音洪亮悠扬,在火殿里回荡,「要承担多重的责任,便得先承受多苦的磨难。」
「『跬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辍,丘山崇成。』」
他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黎焰。
「即使有多不足,只要不放弃往前,终能跨越千里,堆土成山。」
黎焰往日里也听不少老族长对他们念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早练成了过耳即忘的本领。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竟全部听进心里面去。
从火殿出来后,黎焰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莫名地踏实,只是走着走着,他就不知道该往哪处走了。
都怪老头给的赤简上长篇大论,却半个字没提他接下来该去的地方。难不成是他整天往外面跑,老头现在反过来想把他锁在长白山上了?
他朝主峯的住处走去,眼角瞥见一片苍茫的白中缀着几点红色,抬眼一望,几个火灵正伫在一块大石旁。
黎焰愣了愣。
狂炎等他算是意料之内,但隔壁那两个,他还真是没想到。
狂炎、灼阳与延烨听见他的脚步声,视线齐齐投来的那一瞬,骤然与小时候的无数个瞬间重叠在一起。黎焰这才想起,他们四个曾经也是无时无刻黏在一起的。
或许当时互相之间也谈不上喜欢,但下意识地已经把对方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
明明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他想不起来,他们之间是如何越走越远的。
「怎么样?族长让你去哪里?」
狂炎低沉的声线把黎焰弄清醒过来。黎焰摇了摇头,递出自己的赤简。狂炎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眉间就夹出一道折痕。
「这是什么意思?」
黎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本来一副事不关己的灼阳闻言一把抓过黎焰的赤简,放在自己与延烨之间。
「这是在打哑谜?」灼阳眉尾一挑,颇为讽刺地瞄了黎焰一眼,「凭你这智商,写了不等于白写?」
狂炎一口气猛地提上来,正要骂人的时候,灼阳却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延烨。
「你给他看看,这里写的目的地是哪里?」
狂炎胸口那股气瞬间就消了,带着一点期待看着延烨,谁知道延烨也摇头道:「看不出来。」
黎焰本来就不抱什么期望,而且厚点面皮想一想,他总觉得,老头真的是想鼓励他。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莫非他是「斯人」?
想起黎小嘎在天空傲然展翅的模样,他把那快要脱口而出的自我嘲讽收了回来,吞了。
起码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吧?
「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就跟我去燃霞山。」
黎焰望着狂炎坚定的目光,听着他道,「我盯着你,免得你下山乱窜。」
一旁的延烨也点头,一句「不失为好主意」刚要说出口时,却瞥见旁边的灼阳一张憋屎的脸,立马改口:「也可以随我和灼阳去茷谷。」
也是白说。黎焰想都不想便道:「我还是跟狂炎走吧。」
灼阳猛地一转身,气噗噗地迳自往山下走了。延烨见了,朝黎焰和狂炎一点头,大步流星跟上了灼阳。
黎焰啧啧了好几声,评价道:「真是个没礼貌的东西!」
狂炎见怪不怪,拍拍黎焰的肩。
而延烨后来听灼阳说了一路燃霞山的坏话,成了史上第一个耳朵长出茧的火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