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想一睡不醒的。

他想着，这世间没了，人类也就没了。人没了，一切就结束了。

只可惜，消散了百万年的女娲还留下了让他心生畏惧的力量。

眼前朱雀火红的翅膀裹着鎏金的光芒，与那伴着青云的紫龙在天上翱翔；地上山一样雄伟的玄武长尾一挥，大地的裂缝中便有巨石腾起，填补了空隙，长出了绿草如茵；白虎四爪淌着净水，将最后那点奄奄一息的火苗踩在脚下，浊火便全被扑灭。

混沌当下就疯了。

他沉寂多年，处心积虑地收集浊气，甚至利用梦石散播梦魇，就是为了在今日做一个了结。眼前的神兽散发着女娲的气息，混沌心中五味杂陈，片刻后突然攥紧双拳，往地上狠狠打去。

他拳下骤然张开了一张黑色巨网，那网无风自动，诡异地蠕动着，还渗出脓液咕嘟直冒泡。有些什么东西从那些液体里伸了出来，缠上了他的身体，随后越伸越长，越长越高。

一条巨型黑蟒盘旋而上，粗壮的身体缠绕交叠，身下数城的残垣断壁顷刻都被碾成齑粉。

黑蟒一双竖瞳里戾气翻涌，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朝离他最近的黎焰噬去。

朱雀啼声啸鸣，也不闪避，火翅煽动时烈焰从胸前直冲黑蟒的脑袋。黑蟒闭眼后退，愤怒地吞吐着蛇信子，又朝紫龙撞了过去。

吻世驭着紫龙往上飞，避过了黑蟒的毒牙，长尾在黑蟒眼前扫过。黑蟒蜿蜒朝上猛扑，张着嘴巴嘶吼，眼见就要追上紫龙。

载尘趁着黑蟒的注意力被紫龙带走，召唤玄武从硬壳下伸出无数的荆棘，缠上了黑蟒的身体。黑蟒身上的鳞片坚硬无比，荆棘刺不破牠的身体，却也死死地卡在了蛇首以下的鳞片之间。

玄武大步后退，身体的重量使得黑蟒的头被拽得往后一仰。红豆以白虎召来海啸，净水翻起了滔天巨浪，瞬间淹过黑蟒的身体。

黑蟒周身像被灼烧一般，疼得不断扭动长脖，净水翻涌不止，周围升起了漆黑的浊气。朱雀在四周燃起烈焰，被紫龙带起的劲风横扫过去，铺天盖地的火焰随即扑向黑蟒外露在水面的上身。四神兽困住黑蟒，不断地消融牠的浊气，以此削弱混沌的力量，寻求时机将其封印。

但混沌吸纳了人类多年的浊气，自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锁住的。

只见缠在黑蟒身上的荆棘绷得死紧，下一秒全被牠的鳞片割断。尖锐的荆棘以高速反弹过来，玄武一下子重心偏移，往身侧踉跄退了两步，载尘匆忙张开遮挡的结界，才不至于被自己的荆棘误伤。

黑蟒摆动着蛇尾，红豆嘴唇微动，白虎周身蓝光四射，脚下的净水都凝结成冰。吻世带着紫龙沿蟒身而上，带着刺骨寒风，将水流引导向上并凝成坚硬的寒冰。

黑蟒在挣扎之间被冻成了一座顶天立地的冰雕，玄武脚掌往地上重重一顿，众人耳边仿佛有百道天雷争相落下，围绕着黑蟒的土地裂了开来，一座座山峯拔地而起，翻起了滚滚沙尘，层层叠叠地将黑蟒封在其中。

紫龙以风卷起一块硕大无比的金刚石，落在众山峯顶端时发出砰然巨响，朱雀在飞扬的尘土间落到冰上，竟也不见冰块融化。

黎焰凝重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交叠的山峯之间，依稀还能看到黑蟒被冰封了的样子。红豆眉心轻蹙，道：「先待冰水尽可能地消融混沌身上的浊气，不然以我们几个现在的力量，估计也无法直接将他消灭。」

黎焰爽朗地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会是场恶战呢，想不到就这样结束了！」

「老天保佑。」载尘轻叹，「幸好他糊里糊涂地睡下了，醒来时还昏昏沉沉的，我们才能突袭成功，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将他困住......」

「嘘——」

红豆突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什么声音？」

他们齐齐抬眸。

一道道清晰的裂痕在寒冰上曲曲折折地往下炸开，浊气从裂痕之中张狂地往外窜，竟然反过来将寒冰融化。黎焰驾着朱雀疾冲到诸山峯之上，火红的图腾在空中朝四面八方快速展开，在山峯之外又落下了一圈圈烈火。

黑蟒怒不可遏，嘶鸣不断，全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漆黑的鳞片反映着朱雀的火光，长尾用力地朝围绕身旁的山峯甩去。

重重山峯被击成碎石四处乱飞，紫龙以劲风圈出缓冲带，纷飞的巨石都被卷进风中，再缓缓落下，远处的建筑才得以保存。

石镇虽破，黑蟒却仍被朱雀的烈火困住，长尾不断击打地面，转眼间又令大地生出无数裂痕。正当四灵都以为混沌是在发泄怨愤时，赫然发现黑蟒的尾巴在击打中渐渐改变了形状，竟变成了一条蝎尾。不仅如此，牠的后背还长出两个疙瘩，小山丘似的。那突出来的地方长出了一双翅膀，翅膀不断地膨胀变大，到最后长成了能遮天蔽日的大小。

黑蟒仰天嘶鸣，腾空而起，双翅拍动之时四周飞沙走石，虽不能扑灭朱雀的火焰，却也从石镇内挣脱了出来。黑蟒居高临下地俯瞰在他之下的神兽，危险的竖瞳眯成细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也只是眨眼间的时间，牠便一头往下扎，俯冲向下。

载尘目睹黑蟒朝自己冲来，暗自一惊，知道混沌是盯上玄武笨重跑不快，立即运转灵气。山峯破土而出，高耸入云，试图阻挡黑蟒的路径。天上的吻世和黎焰比载尘行动更快，朱雀与紫龙各自召唤烈焰与飓风，两者交缠相容，风中雷鸣电闪，硬生生将黑蟒劈了开去。

只是生出尾巴和翅膀的黑蟒力量又提升了许多，朱雀和紫龙两相合作竟也只能稍稍改变牠的移动轨迹。黑蟒冲落大地之时，毒牙虽然瞄不准玄武，蝎尾却朝身后的红豆和白虎径直甩去。

「红豆姐姐小心！」

梦界之中，夏安儿双拳紧攥，从星空上看到蝎尾快要刺到红豆时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肉。她看见又一座山峯平地而起，替白虎挡下了蝎尾猛烈的攻击后便分崩离析。白虎一声怒吼，净水在黑蟒身旁高速旋转，漩涡紧抓着黑蟒的尾巴，将牠整个甩了起来。

夏安儿浑身发软，无力地瘫倒在草地上。

玄武再次生出荆棘，从地底掏出一颗漆黑的巨石，递到空中的朱雀身前。

载尘大喊：「黎焰！溶掉这个，快！」

黎焰猛一点头，朱雀嘴中喷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火流。巨石高速溶化，紫龙召来的龙卷风在黑蟒和净水之外圈出空间，黑石的溶液沿着风的形状流淌，在风和水的交叠下急速凝固。

夏安儿望着那皮蛋似的封印，还有围绕在封印之外、开始显露疲态的四灵，自言自语道：「一定有的，我要想，一定有办法的......」

四神兽身前，被重塑的金石再次破裂。黑蟒的双翅挣破笼牢，就像破壳而出、降生世间的魔鬼，嘶哑粗砺的怒吼涟漪一般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肮脏卑劣的人类，我要将你们每一个都扯进地狱，让你们永不超生——」

梦界之内，半片花海干枯，夏安儿霍然站起，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林彦手上沉重的黑剑随着最后一头可见的邪兽倒地后便消失。他带着满身浊气，远眺再次与混沌陷入激战的神兽，怕自己体内的封印会因靠近混沌本体而松解，只能远远地观战。

红、蓝、绿、紫的亮光在浓重的黑雾中明明灭灭，林彦正打算要去更远的地方继续捕杀邪兽时，眼角却瞥见有白光亮起。

他吃惊地转过头去，见夏安儿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你是怎么......」话说一半，林彦突然一阵怒气攻心，语气重了一些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夏安儿一愣，明明被责怪了，却没有半分不愉快，心里反而流过一阵暖意。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正色道：「我把人类都召进了梦界，将他们都弄昏睡了去。我知道你会生气，只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林彦别过脸。他在人类消失时闻见了忘忧花香，那时候就猜到人类大规模的消失是夏安儿的手笔。

但姐姐将梦石交给夏安儿，也就等同于将梦界交给她，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

即便如此，当他想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充斥着人类时，心中还是憋屈不已。

「你现在是梦界的主人，你做的决定我不干涉。」

夏安儿知道林彦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现下情况危急，并不是寻求原谅的好时机，她便直奔主题道：「教授......」

她语音一顿，忽然改口道：「梦魇，我有问题想问你。」

林彦久违地从夏安儿口中听见自己的本名，心里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

「照你先前跟我说的，三百多万年前女娲以自身消灭混沌，那混沌憎恨的对象应该是女娲才对。可我在梦界所见，混沌从头到尾骂的就只有人类——人类不是为他提供了力量吗？他怎么会这么憎恨人类？」

林彦听着，终于知道之前在混沌的话语中感受到的不协调感是什么——

混沌提起女娲时，语气中似乎不带恨。

只是他不明白，混沌的憎恨对象改变，对眼前这局面到底有什么影响。

「妈妈曾经说过，天地人神皆有梦，梦中所见，多为他们在生活中压抑藏匿的真实情感，在熟睡之际、放下警惕之时演变成梦中场景。」

林彦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世间万物，只要有情，就会有软肋。」夏安儿凝重道，「我的想法是，混沌既然是这世间的生命，便也会有他的情感，和他恐惧的事情。」

林彦望进夏安儿清澈的眼眸，在那里面看到了熟悉不已的白光，迟疑了片刻后道：「你想让我去看混沌的梦魇，找出他的弱点？」

夏安儿点了点头，露出了疲态，「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想不到了。」

林彦思考了片刻，颔首道：「可以一试......但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需要进入混沌的意识才能查看他的梦魇，但神兽们现下虽还能与他一战，却无法将他长时间困住。这样一来，我不可能进入他的意识。」

「这......」

夏安儿眉头深锁，再次陷入苦思。正当她苦无对策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把轻飘飘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赫然发现一个与红豆装扮相似的蓝衣少女正望着自己。少女的眼神迷离恍惚，却又透着一股坚定。

「我想，我应该可以困住混沌......」

少女轻道：「请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