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棚内最后一盏顶灯熄灭时,已是凌晨两点。
程今坐在片场搭建的临时办公室里,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里并没有多少放松。前段时间,她与团队一道挖出了财务主管的黑手,算是暂时稳住了资金运转,但另一连串难题依旧存在。
不远处,巷道景依旧保留着拍摄后的痕迹:地面撒落假血、道具木板尚未拆除,几名美术组成员收拾完毕,疲惫地在椅子上打盹。程今想起白天开会时,导演突然提出要拍一场巷战潜伏的额外戏份,而且要尽快搭建场景、集结人员,以免错过宣传窗口。
大家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
可她知道,这部片子不能让任何松懈,否则此前的投入都会被暗流吞噬。
2
上午十点,程今刚处理完公司那边的合同审批,就被导演杨学宁急召回棚里。
杨学宁正在翻看新修订的分镜,神情兴奋又矛盾:“我昨晚跟编剧脑爆到半夜,觉得得在中段插入一段潜伏对峙,能把男主的双面处境推向另一个高度。可这意味着额外场景与预算……”
“我明白。”程今打断他的话,“你只管说,具体想拍成什么效果?”
杨学宁像得了鼓励:“我们想搭一个逼真的街巷,灯光幽暗,气氛压迫感强,让沈宴先以帮派成员的身份在暗处游走,再露出一点警察线索的细节。观众看得越揪心,这个角色后期爆发就越有戏。”
程今翻着那几页手绘分镜,确实能看出剧本组在努力挖掘角色的复杂度。她当即给制片助理发消息,要求先做预算测算,并明确告诉导演:“只要在可承受范围内,我会想办法让这场戏尽快落地。但节奏必须把握好,别一头热拍不完。”
杨学宁拍了拍手中纸张:“放心,你也别担心外面那些流言,咱们用作品说话。”
程今没再多言,只在心里轻轻叹:不怕外面说什么,倒怕对手还有后手。毕竟,这部戏离杀青还远,需要谨慎每一步。
3
临近傍晚,程今走进已经搭好一半的巷道场景。灯光组在调试昏暗的霓虹效果,地面撒上石子和废纸,显出几分危机氛围。刚一抬头,她就见到沈宴独自站在街角,手里拿着仿制道具枪,神色专注地反复比划着动作。
角落里没有摄像机,他却依然全身心投入,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顺势转身、藏匿、再伪装成路人。这些小动作没有任何人指导,他似乎纯凭对角色的理解来打磨细节。偶尔踢到废纸或碰到路障,他也只是小声嘟囔一句,继续重复。
程今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叫她名字,她才走向摄影指导。摄影指导压低声音:“沈宴自己加了不少设计,我们摄影组还没跟上呢。你看,是不是要跟他先对接?”
她轻笑:“让他先走走看,也许能碰撞出更好的镜头感。剧组不是常说吗,有些灵感就出现在演员与场景的意外融合里。”
4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临时加戏抱好奇或期待。
夜里十点,编剧组的一个新人忍不住在茶水间向程今吐槽:“程制片,你知不知道这场戏要搭多少新背景?还要增加群演,成本非常吓人。”
程今耐心听完,只轻声道:“我明白。但这次巷战能让我们在中期剪出更有爆点的预告,给观众和投资方一个惊喜。值得赌。”
新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温和又不失坚定的目光挡了回去。对方默默离开,程今收回视线,拿起手机查看各部门提交的预算申请,勾画了几条应急方案:
若资金暂时难到位,就启用新融资的备选额度;
若时间人力不够,就分段拍摄,先拍核心对峙部分,再补其余镜头……
她做起这些事来毫不手软,一方面是她一贯的工作风格,另一方面她也深知:任何松动都可能被对手利用。对方之前的财务渗透、舆论攻击都证明了他们不会轻易退却。
5
两天后,巷战场景的部分搭建完成,剧组在深夜开拍第一段潜伏情节。
昏暗的布光让整个巷子看起来逼仄、湿冷,偶尔闪烁的破旧霓虹传出微弱电流声。副导演段林喊完“准备”,场务熄灭多余灯源,空气里只剩男演员和武行队的脚步声与低语。
“开始。”杨学宁轻声示意。
沈宴从街尾出现,步履散漫,却透着谨慎。他一脚踩到碎纸,动作一顿,随即毫不在意地踢走。半分钟后,他敲开某扇隐蔽的门,与同伴交换一个短促暗号。
一系列动作都干净流畅,背后却暗藏刀光剑影般的紧张感,让摄影组在监视器前连连点头。
程今站在监视器后方,默默观察。她发现沈宴几乎不需要太多口头解释,就能把角色从“帮派成员”过渡到“警察暗自戒备”之间的微妙差异演得极具说服力,眼神变换仅在一瞬。这种表现让人很难不代入故事里去。
然而,好景不长。某个群演突然动作错乱,撞翻了场景道具,生生打断这条流畅镜头。导演大喊“卡!”沈宴还没回神,面色就隐约泄露了一丝无奈。
群演惶恐地向大家道歉,称自己不小心。导演面有怒气,其他人也窝火,毕竟要重头再来意味着更多消耗。程今见势赶忙示意导演和场务别苛责群演,当场重新布景。
沈宴拿着剧本,在原地活动肩颈,低声跟同伴对戏,似乎不想让这场意外影响节奏。
6
另一条开拍时,剧本对人物的内心戏提出更高要求:沈宴饰演的角色,需要在幽暗巷道里短暂与同伴对话,随后正面迎上帮派巡查队。镜头要拍下他脸上流动的多重情绪——既要让帮派成员相信他是同伙,又要体现他恐惧被发现的微妙。
灯光转弱,烟雾机在巷尾升起。沈宴深吸一口气,踏步前行。
当帮派巡查队的走来时,他表情冷淡地打量对方,声音无波:“怎么今晚人这么多?”言语里既像老大般不屑,也藏着暗暗戒备。
镜头拉近时,他一瞬间的眼神绷得极紧,但又迅速转回冷漠。观众若仔细观察,就能感到他内里复杂的自我撕扯。
杨学宁没喊停,直到巡查队离开画面,他才示意“Cut”。收工后,现场静默了好几秒,摄影指导和编剧互视一眼,最后爆发出低低的“不错嘛”赞叹。
程今也从监看席走近,看沈宴呼着热气、浑身是汗,连道具都没来得及卸下。她没夸赞什么,却用一种微带欣赏的眼神看他:“辛苦了,先去补妆,一会儿还有后半段。”
沈宴只是点点头,把枪道具递给武指,快步走向化妆区。那背影看似依旧冷静,但没人知道,为了这几分钟镜头,他之前反复演练多少次内心过场。
7
深夜一点半,夜戏正拍得紧锣密鼓。巷道里一场短暂的追逐让几个演员和武替满地翻滚。
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其中一位武替不慎撞上铁栏,膝盖重重磕到道具车边缘,当场闷哼倒地。沈宴第一时间扔下手中□□,跨过障碍把武替扶起,其他人也急忙围拢过来。
剧组医疗立刻赶到,判断那位武替可能扭到软组织,需要休息。武指皱眉:“这戏怎么办?还剩关键段落没拍完。”
导演也紧张地看向沈宴:“你的动作部分还缺个对手配合……”
沈宴没有多言,立刻询问另一个武替能否替补,然后对导演说:“给我们几分钟,我先跟他对对动作。只要他能保证安全,就行。”
程今见这一幕,心里又是一紧:若再出安全问题,负面消息会再次泛起。她走过去跟导演对视一瞬,示意他别着急。导演心领神会,命令先暂停拍摄,让灯光重新调试,大家趁机喘口气。
几分钟后,沈宴和新替身准备好。导演顾不上心疼通宵作业,宣布继续拍摄。
程今在不远处看着,不知为何,这种半夜的混乱、嘈杂、又竭尽全力的现场,让她联想到自己在前几天那种四处救火的状态:再累,也只能往前走。若有人受伤倒下,便迅速填上空缺,绝不让项目中途毁掉。
8
一条成功拍下来时,已过凌晨三点。沈宴与新替身默契地完成追逐、翻墙、扭打,杨学宁终于满意地点头:“OK,收工!大家先休息。”
偌大的巷道景马上有了松动的嘈杂声,各部门收拾装备,灯光师埋头整理布线。沈宴拄着墙大口喘息,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仿佛刚从真正的帮派斗争里逃生似的。
程今看他浑身狼狈,却眼神还是闪着兴奋:“可以啊,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关键镜头补回来了。”
沈宴淡淡呼气:“还不错,新替身跟我配合挺好。”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能感觉他在兴奋中保持理智,也在暗自松了口气。
她拿来一瓶水递给他。他接过,“谢谢”二字说得轻,却充满真诚。两人没再交谈什么,片刻的寂静比任何夸赞都更显意义。
9
夜色愈深,现场逐渐散去。导演、编剧和制片组相继离开,留下值班保安和几名道具师加班善后。程今习惯性地检查所有灯电是否关闭,才提着包走出棚门。
一走到外面,寒风迎面袭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也极度疲乏。
正准备上车,手机忽然震动。她以为是公司那边来消息,却看到一条陌生短信:
“你们拍得很火热嘛。别得意太早。还有很多人等着看笑话。”
她下意识抬眼,四下漆黑,没有半个人影。她将短信迅速删除,心里轻嗤:闹剧不够吗?还想继续?
但她也明白,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下半部戏才真正进入最关键的剧情,任何小乱子都可能被放大成大麻烦。她必须保持警觉,让外部再没机会钻空子。
与此同时,远处沈宴跟着副导演的车离开,他坐在后座,透过车窗看见程今站在路边,冷风把她的发丝吹得零乱,却依旧挺直背脊。一种说不清的冲击感在他心里浮起,不是同情,而像是有点儿惺惺相惜。
毕竟,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硬撑,到底谁更辛苦,只有各自心里清楚。
车子绝尘而去,程今也踏入自己的商务车。她无需在别人面前示弱,只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明天还要继续拍,不能倒下。
街道灯火一盏盏退后,夜色包围了城市的沉默,可她脑海里依旧是白天导演兴奋翻着分镜的场面、沈宴隐忍反复演练的身影,和夜里那匆忙上演的意外。这样的拍摄过程还会持续很久,也许会更疲惫、更危险。但她从未想过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