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见雪过了一段堪称神仙日子。
渴了有人送水,饿了有人送饭,玉惟还给他点香炉点灯笼。
他哼哼两声,玉惟就来问:“师兄有何事?”
朝见雪状似矜持地指了指桌案上的书本:“先前学到一半,想接着看,但我字看不进去,小师弟能不能替我念一念?”
来看望他的李真真吐槽道:“你眼睛又不是瞎了,怎么这个娇气样?男子汉大丈夫,痛就喊出来,别看什么书了!”
他玩闹着伸出魔爪,来压朝见雪的腿。
朝见雪趁玉惟去拿书的功夫,一个蹬腿,正中靶心,李真真憋着直摇手。
朝见雪朝他做了一个脸色: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拖住玉惟的修行的进度啊!
不在他这里耗着,玉惟就是在努力修行了!
李真真恍然大悟,踉跄着走去一边坐下,改了口:“好啊,养伤中还不忘学习,此等忘情求学的精神,我该学习。”
看见玉惟过来,他继续道:“有玉师弟这样的师弟,为兄真羡慕啊,要是玉师弟是我的亲师弟就好了。”
朝见雪往里挪了挪,拍拍自己榻沿示意玉惟坐下。
再对李真真笑道:“师兄羡慕不来的,去去,别打扰我修行。明天来的时候记得带一袋炒栗子!”
李真真只说“不来了不来了”。
他人一走,四周便静了下来。
玉惟捏着书,指问他在哪一页,朝见雪自己也忘了,干脆说:“从头开始好了,小师弟,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呀?”
他知道玉惟不会拒绝,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于是弱弱倚着木枕,眼神希冀地看着他,配上那张没什么气色的脸,真真可怜。
玉惟眼睛慢眨了一下,道:“不会。”
也是奇怪,书上本来枯燥晦涩的文字,从玉惟的口中读出来,就是变得格外好懂了。他嗓音清润,如一段不止息的潺潺流水,听起来很容易入神,朝见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玉惟。
他背后窗牖透出柔和倾泻的春景,镀在他的轮廓,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亮,好似一团圆光。
院中的梨花已开,似雪似云来,清香拂风去。
玉惟发带上的叆叇银丝在光下绰约,隐在他如墨的长发里,每一个衣角都很平整,持书的手指玉白纤长,因握剑会有一些薄茧,领口遮得很紧,再往上,哎,下巴也很完美,嘴唇偏薄,鼻尖骨感,眉眼清隽却还有几分英气……
“……这一段,师兄可有见解?”
朝见雪:“……”
玉惟合了书,眉间稍稍蹙起得看过来,遮住了窗景梨花。
朝见雪尴尬地舔了舔唇,他看得太入神,竟被抓包。只是玉惟长得当真很好,以前还没这么觉得,现在越熟越觉得好,赏心悦目的那种好,想供起来的那种。
玉惟看着他道:“师兄太心不在焉,要是还疼,就什么都别去想了。”
说罢,他就要站起来。
朝见雪急忙抓住他的衣袖,也不晓得是用什么缎子做的,入手冰冰凉,像是抓住了一团雪水。
“不行不行,你别走……”他脑筋极速运转,提出一个无理的请求,“小师弟你会唱歌吗?我想听你唱歌!”
“……”玉惟很为难的样子,但袖子被抓着,想走又走不了,“我不会。”
朝见雪说:“不会没关系啊,就那种最简单的儿歌你肯定听过吧?我就想听这个!你声音好听,肯定唱歌也好听!”
玉惟显然有些慌乱,不再有刚才那种仙气了。他扯住自己的袖子,试图拉回来:“我、不、会……”
朝见雪用上了双手:“就那首,呃,那首‘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你跟着我唱一遍嘛……”
他还打样用了唱调。
“从未、听过。”玉惟全力抵抗,却还要小心着别把朝见雪这个伤号带下床,后者整个上半身都扑出了床榻,里衣上卷露出一截腰。
此时因为紧绷,两个浅浅的腰窝,背沟深陷。
玉惟看一眼就似被烫到,别开了目光。
“小师弟,求你了,就唱一句就一句啊——”朝见雪道。
“按师兄的个性,我唱了一句还会让我唱第二句,第三句。”玉惟一针见血,竟然对他十分了解。
他不理解朝见雪怎么突然要让他唱歌,其实朝见雪只是想消解掉刚才想把他供起来的那种大气不敢出的状态而已。
他怀疑自己是被美色蛊到了,觉得这样有点不妙,这才死乞白赖地要玉惟自己打破自己的仙子气质。
也就仗着玉惟现在对他当亲师兄看待。
两人相持不下,像小孩子一样谁也不肯让,只听布帛忽然发出一声颤栗,朝见雪愣了一下,他竟然把玉惟的袖子扯断了。
失去了支撑,他上半身已经离开榻,此时一下子往地上倒去。
“咚”的一声,他额头磕在地板上,刚刚好卡在软毯的边缘,以至于声音非常响亮,倒霉。
朝见雪一动不动,双手上举,还抓着那一截断掉的袖子。
玉惟也是没有想到,过来拉他:“师兄……”
这个姿势分外难翻面,何况朝见雪存了摆烂的“死志”,慢慢从床上“滑”了下来。玉惟带他起来,又听他小声说“疼”。
能不疼吗?
筋脉裂伤还在养着,头上又撞了个大包。
玉惟冷然道:“谁叫师兄耍无赖……”
刚走一步,地上的软毯方才被朝见雪的脑袋推卷起来,绊了玉惟一脚,两人双双摔进床里,朝见雪疼得直喊。
慌乱中睁眼,只见玉惟双手撑在自己脸侧,眼睛惊愕地睁大了,近得朝见雪可以看清他下眼尾上的小红点。
玉惟想起身,袖子和衣摆又被朝见雪压着,一时难以抽出来。
他脸色精彩纷呈,朝见雪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脑袋也没那么痛了。
“师兄!”玉惟冷声。
朝见雪往旁边一滚:“好吧好吧,我的错,是师兄的错。”
玉惟抽开自己的衣裳,往后快步走了几步,垂首道:“我走了,师兄好好休息。”
朝见雪趴在床上,意犹未尽说:“这就走了?你生气啦?晚上还来吗?”
玉惟道:“师兄就不能睡会儿吗?为何一直要我……留在这?”他顿了顿,原是带着气恼的,最终还是语气弱了下去。
朝见雪没脸没皮,满嘴跑火车道:“我喜欢你留在这里呀。不要生气啊,小师弟……”
玉惟闻言一窒,丢下一句“没有生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雪筑。
透过窗扉,能看到他走时带风,梨花还落了一片在他肩上。
秋水一头撞进来,手里拿着新的药汤,与玉惟打招呼时还没有发现,玉惟走远才看见他的袖子,怎么少了一截?
进了内室,就见自己大师兄手里还拿着这断的一截,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好像是被人捶的。
怪不得玉小师弟刚才神色匆匆,像是逃一样!
秋水回去就对南山说:“大师兄断了小师弟的袖!小师弟好像还揍了大师兄一拳!”
南山不可置信,封了她的嘴:“别乱说啊,传谣罚月钱的啊。”
秋水呜呜挣开道:“诶呀不是那个意思,字面意思,师兄你怎么脑子里不干净!”
南山好笑又好气:“从你嘴里说出来还倒打一耙!”
两人一如既往斗嘴一番,又是鸡飞狗跳的寻常一天。
李真真隔日果然给朝见雪带了袋炒栗子,对他诉苦,说自己的师弟师妹如何烦人云云。
沈渡元君近来又收了一个三岁稚童,全靠他这师兄带娃,面相都苍老了不少。
诉苦中,时不时收到谢秉元那边的传话,问小师弟爱穿的衣服放在哪个柜子,小师弟的木头剑搁哪了等等。
李真真对着玉牌喊:“柜子柜子!左下最后一格看到没有?木头剑昨天断了,你今天再给他削一根,记得用软点的木头啊……”
朝见雪心不在焉地等了半天,没见到玉惟,心里不大定,问:“你今天看见玉惟了吗?”
李真真接完通信瘫倒下来,没想到这人张口就问玉惟,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伸手抢走朝见雪剥好的栗子。
“一天到晚想着玉惟,你当不当我是唯一的兄弟?到时候跑路是我俩一起跑,不是和你的小师弟!”
朝见雪“诶”了一声,道:“我看你照顾小孩子挺上手的,谢秉元什么事都要问你,你家小师弟也在喊‘师兄在哪里’,多喜欢你啊。”
“心累,懂不懂?世界眼见着要毁灭了,我还在做男妈妈!”
朝见雪笑倒:“男妈妈!”
“别笑啦!今天二十,还是小谢那小屁孩生辰,你要来凑凑热闹吗?”
朝见雪懒得动弹:“我是病号,走不动。”
他想了想,指挥李真真去拿自己架子上的一只七巧阁出品的短笛。
“没用过的,样子特别好看,帮我送给谢秉元作礼物好了。”
李真真笑着替谢秉元收下,再摸摸他架子上别的东西,期待道:“我生辰也快了,你送我什么?”
朝见雪懒懒一抬眼:“你想要什么就拿吧。除了那只莲花的香炉以外都可以拿。”
“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李真真双眼放光,又说,“其实我有两个生日!一个上辈子的,一个这辈子的!”
朝见雪无语道:“拿。”
“啊哈哈哈!快哉快哉!”李真真仔细选起来,再问,“你呢?你什么时候生的?”
“忘了。”朝见雪吐出这两字。
李真真一时没了声音,踱步过来,小心试探:“怎么会忘了呢?这辈子忘了,上辈子的也算啊!”
朝见雪翻了一个白眼:“从来没过过,早就不记得了!”
李真真某些时候分外感性,一下子就脑补出了朝见雪没朋友没人爱没人疼的凄惨场景,真挚道:“不要伤心,以后我陪你过啊。”
“滚蛋!”朝见雪笑骂他一句,“我没伤心,我从来没有把生辰看重过,无非就是普通的一天,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没那么可怜,真的!”
虽然他这么说,李真真还是觉得他惨,用一种“兄弟我知道你不容易”的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朝见雪丢了一个栗子给他:“那帮我剥栗子!”
再吃了几个,朝见雪觉得不太好吃。他歪头看着窗外云影。
“今天二十?”
李真真点头:“对啊。”
“总感觉忘了什么事情…… ”
是什么事情呢?
朝见雪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是玉惟,玉惟的丹毒发作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