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亮彻半边天空,朝见雪睡前没有关窗,风雨吹打着窗扇,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他被玉惟吓得睡意全无,翻身下榻,去关上窗户。再看玉惟情况,他眉梢眼睫都结了霜,灵力松散的外溢,周身都笼上了一层寒气。
就算这样了,玉惟还是隐忍道:“吵醒师兄了。”
朝见雪看他这个样子,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你是不是强逼下的丹毒,现在丹毒反噬了?”
所以这人到底是为什么大半夜不好好在静室调养生息,还要披着湿发来他床前站着!
“无事。”
玉惟抬袖擦去嘴角血迹,若不是朝见雪摸出他体内灵力杂乱,又熟悉春情丹丹毒,单看他这幅游刃有余的样子,还以为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他一股无名火往心头冒,凉飕飕道:“你就忍着吧,迟早忍死你!你是不是想走火入魔?也不用叫林长老来了,我都看得出来,丹毒根本没好好压住,你忘了之前几个月都是压了一阵复来一阵,明明还没全部压制住,你为什么还大半夜跑出来找我?”
在他机关炮弹一番轰炸下,玉惟紧抿住唇,像是随时要栽过去的痛苦模样,开始打坐运气。
朝见雪看他要倒不倒,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他不敢妄动,坐在一边仔细地瞪着玉惟。
常言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紫薇元君更说得好,这种事情一味的忍可不好。
现在想想,这样实在太不人道了,叫玉惟去解毒也好,总不会一解毒就飞升吧。
他趁玉惟闭目调息,气息好像有所平稳,建议他说:“小师弟,你有没有心仪的人,或者,去合欢宗问问有没有愿意帮你解毒的姑娘呢?”
玉惟猝然厉害地看了他一眼。
“……不。”
朝见雪觉得他太犟,还认死理。
“双修怎么了?双修多好一件美事啊!你莫不是为谁守身如玉?”
玉惟身上寒气骤然加深,冻人的很,朝见雪瑟缩着往后移了一下椅子。
“不然你说怎么办?这么忍下去,要忍出病来的哦,我也是为了你以后的幸福着想。或者,”他还有闲心开玩笑,“小师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葵花宝典?就是那种,‘欲练神功,必先自宫’!的功法?”
玉惟呼吸渐渐又不稳,再重新捏诀,可丹毒前所未有的难以抗衡,用寒魄咒强行压制,只带来无尽的疼痛。
元婴后期境界一再受到冲击,偏偏大师兄还在面前说些他不喜欢听的话,玉惟灵力一窒,又溢了口血出来。
他灵力散的不成样子,寒魄咒法也再难压制分毫。
朝见雪一看真不得了!
怕是真的要走火入魔!
他当即站起来,二话不说,匆匆拽下衣桁上挂着的外袍,拔腿往外跑。
身后传来玉惟虚弱的呼唤:“师兄……伞……”
要出人命了谁还管那劳什子伞呢!伞被收在柜子里这会儿才没功夫去翻!
“你给我在这等着!”
朝见雪冲进雨中,迎面朝着风雨,驭起灵力往主峰飞去。
师尊还未出关,他要去找林长老和掌门。
窗户又被狂风吹开,玉惟转头看见风雨如晦,漆黑的夜空不时有白光过隙。而师兄的身影,也已经在雨幕中望不见了。
他这样体弱,又刚伤好,怎淋得了这样大的雨……
眼前渐渐昏暗,思绪也渐远,却有一个念头在玉惟脑海中渐渐成型。
他要再变得强大一些,再百毒不侵一些,就能不让自己关切的人为自己受伤。
就能让世间一切突如其来的风雨,都避开他所凝望的人。
“都淋成落汤鸡了,你是不是傻x,不会在宗门玉牌通信里吼一声吗?”李真真兜头扔给朝见雪一块毯子,叫他披上。
朝见雪鼻涕醒了一次又一次,震惊道:“对哦,完全没有想到呢!”不过他没有掌门和林长老的通信,能半夜薅起来的只有李真真和南山等人。
还是不顶用的!
一个时辰前,他直取主峰峰顶楼阁,冒雨哐哐砸了好一通掌门的居所正门。
开门的弟子睡意朦胧,见了他,一时还认不出来,却不想这人不讲礼数,直挺挺地往里冲,把自己撞转了个圈。
转头追上去要骂是哪个峰的弟子,就见他一头冲进了掌门师尊的听风楼,把该弟子骇得三花聚顶,不会是什么他宗刺客吧!
还没等他追进听风楼,就见掌门被拽着袖子拉了出来,脚上还屐拉着半只没穿好的鞋子。
弟子哪见过掌门师尊这般不体面的样子,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目送二人飞远。
远远还传来掌门的严厉批评。
“怎么这么无礼!就算事急,也不能忘了仙门礼数!朝见雪——朝见雪!”掌门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被拽回了清雪筑。
顺带也薅上问药庐的林长老。
时候来到现在,在林长老施针下,玉惟变成了一个刺猬。
掌门脸色阴沉,唤朝见雪:“过来回话。”
“这春情丹之毒,是怎么中的?”
朝见雪又是打了好几个喷嚏,说话瓮声:“意外……意外所中。”
掌门冷哼一声,明显是不信:“纯粹的丹毒也罢,偏偏还有魔气的痕迹,即便玉惟再厉害,长此以往也挡不住混了魔气的丹毒!你老老实实将事情原本招来,还能保他一命!”
此时,秋水和南山也冒雨赶来,被李真真挡在内室外。
两人伸头往里张望,看见朝见雪独自面对掌门,不免有点心焦。大师兄嘴上不爱饶人,真怕他面对掌门也要争起来。
除了朝见雪,他们无人知道玉惟在幽梦三千渡中了丹毒。
榻上,玉惟身上的针越扎越多,要封住筋脉,引出丹毒,林长老也是满头大汗,玉惟也痛苦地紧闭双眼。
朝见雪没想到还有魔气一事,实话道:“我与玉惟在幽梦三千渡误入了入魔的林杳前辈的狭境,这丹毒,是林杳给他下的。”
掌门眼睛轻轻眯上:“林杳……”
他与回头的林长老对上眼神,已经有了判断。
“林杳是化神期丹修,倒确实在数月前没了行踪,若你说的话属实,老夫要速请丹修一派掌门前来。”
朝见雪赶紧说:“真真真,比真金还真!”
“再问你,先不提你蛊惑你师弟擅自离开宗门去幽梦三千渡一事,你们为何会与林杳搭上关系,这其中有没有其他宗门的参与?”
好大一口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往朝见雪头上砸下来,他就说这老头子看自己不顺眼,当时过年时候他就有感觉。
看了一眼玉惟,朝见雪忍着没发作:“没有。是意外。”
“但愿如此!”掌门说着,施了法诀在自己的随身玉牌上。
朝见雪撇着嘴,往李真真他们看去,他们这些弟子没一人敢坐下的,都在外面站着。
站着干嘛,这是清雪筑,他的房子!
遂在旁边率先一屁股坐下来。
过了片刻,一道人形虚影在玉牌上空隐隐显现了,正是丹修一派的掌门。
丹修一派根系错杂,各人有各人的炼丹手法,这丹修掌门素日与林杳往来不深,但也一眼看出,的确是林杳的手笔。
“只是,这丹毒已经侵入紫府,极有可能还加了合欢宗独有的春情散,要么他能迈入化神解毒,要么与人双修几次……”
“不……”玉惟忽然惊醒,哑声着想要翻身下床,朝见雪一个箭步按住他,凶神恶煞道:“你都被扎成刺猬了,消停点吧!”
“双修之法……倒也不要紧……”掌门自语道。
“还不止,要是他心悦之人,才能解。”丹修掌门说道。
内室几人语塞。
一眼就能看出,玉惟这些年醉心修行,哪来的心悦之人?总不能逼着他现在喜欢一个吧?
“我会修行至化神……请师长放心……”玉惟倔强道。
林长老捏指,他身上的百根银针就收回了手,没好气说:“还修行至化神,眼下元婴后期已经跌回初期了,险之又险呐!”
在银针拔出的刹那,玉惟闷哼一口气,顿时冷汗直下。
朝见雪瞧着揪心,一面心说玉惟是主角怎么会有事,一面又心说这万一呢。
丹修掌门又说:“倒是还有一法,可以延缓丹毒发作,说不定可以消解一点毒性。”
“什么?”朝见雪先一步问道。
“东原玉氏有一秘宝,名叫苦寒心,其寒力可以作用一二。刚才本座听你们交谈,这中毒的小友也姓玉,不知是何出身?”
几道目光齐刷刷向玉惟看去。
玉惟撑坐起来,坦然道:“我的确出生东原,却不是那个东原玉氏,只是个偏远旁枝罢了。”
“看来是我多想,东原玉氏一向神秘,不愿与我们仙门各宗打交道,要请这苦寒心,怕是难。”
“难什么?不给打上门去不就行了?”朝见雪道。
掌门师尊又被气到:“放肆!”
朝见雪不和他一般见识。
“玉氏所偏居的玉丛一叶舟更是难寻。”林长老补充道。
“此事先别让慕元知道,他正在破境关键期。”掌门师尊思量再三,“我托人传信给玉氏。”
此事就此暂告一段落,玉惟扎过针,灵力运转又和寻常无异了,恢复的速度令朝见雪羡慕。只是林长老告诫说:“毒发次数越多,毒越厉害,下个月,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玉惟雷打不动开始魔鬼一般的修炼,朝见雪没有阻止。
因为他不止无心,也无力了。
他淋雨后又是高热了两日,总觉得体内有什么力量在挣扎乱蹿似的,难受得作呕。
所谓病去如抽丝,他又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
过着过着,也不知又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应当是那枚蛛妖的妖丹终于与他融合,朝见雪摇身一变,一举跃上金丹后期。
再等了好几日,朝见雪都好全了,东原玉氏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不想见掌门,就让李真真去打探,得来的结果是,东原玉氏压根没搭理。
岂有此理!
朝见雪觉得玉惟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于是这天大清早,风吹在脸上凉意舒适。
朝见雪换上了自己惯穿的金缕月白衣,轻盈踏上树梢,坐在树上“伏击”自己去修炼的玉惟。
听到动静,玉惟抬起脸。朝见雪如画的面庞被日光照得夺目,让他眯起眼睛。
“小师弟!”
大师兄衣摆被春风吹得洋洋得意,身后叶隙透出无数细碎的摇摇光点。
他笑容明艳,势在必得,掷了一颗果子给玉惟:“走啊!”
“我们去东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