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斜靠在盎然的春意里,暖风吹啊吹,吹动他乌发与织金绣云的衣角。
玉惟的眼睛微微张大了,全然移不开视线,怔怔然站在原地。
他接住的那颗果子红艳艳的,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朝见雪看他这番怔愣的神色,以为他不敢,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去东原看看嘛,我就不信找上门去玉氏也闭门不见客,船到桥头自然直,但也得先上船不是?”
半晌,玉惟收了目光,摇头:“不去。”
朝见雪:“……”
朝见雪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他跳下树枝,走到玉惟面前:“为什么不去?你等死吗?”
玉惟道:“我能修行到化神。”
“放屁!”朝见雪不客气地翻一个白眼,“一个月,化神?你脑子坏掉啦?你现在要还是元婴后期,还有希望,可你现在退到初期去了!小师弟,是你做梦还是我做梦?”
玉惟动摇道:“一个月不行,便两个月、三个月……”
朝见雪想要摇醒他这个一根筋:“往后毒发越来越严重,你熬不了!你想让我们给你收尸吗!不对……你要是走火入魔,我们不一定打得过你,要让师尊亲自动手,给你打入伏魔关!”
他想象力太丰富,已经把结局都设想好了。玉惟颇为无奈,不禁笑舒了眉:“不会的。林杳前辈尚能有理智,我也必然不会和你们打杀。”
“可是……”朝见雪想不通,“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去东原试一试呢?你姓玉,怎么说也有点亲戚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玉惟像是有难言之隐:“我与玉氏……不相熟。”
“机会是人创造的!你懂不懂啊!”朝见雪气得想揍他一拳。
他都这么说了,玉惟还是油盐不进,他大好心情打了对折,生气道:“你不去就不去,我去行了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玉惟伸手牵住他袖子:“等等,你找不到……”
“你管我找不找得到!小师弟,你就在这里修行好了,我不管你了,找不到我就去东原玩一圈……”
他说的当然是气话,玉惟弯了弯唇:“我对师兄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朝见雪心说他哪只耳朵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重要”来了,但他姑且哼了一声:“重要啊,这个世界没你不行啊你知不知道?”
“那我去。”
“……”朝见雪惊讶地转过头,看玉惟眉眼弯弯,笑得很好看,“我和师兄去。”
“早答应不就好了,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纠结的!”朝见雪推他去收拾包裹,“速速装好东西,我们即刻出发!”
东原玉氏不太出世,所以即使是无为宗的掌门也对他们没奈何,还不如他们主动出击。
典籍上说玉丛一叶舟的入口在一处终年不谢的荷池仙境,摇着小船在荷丛中行数十步,荷叶隙极狭才通人,就这么绕啊绕弯啊弯,就会有豁然开朗的一叶小舟,乘此舟就可入玉氏境。
其地名也就由此而来。
朝见雪在前几日养病的时候,已经把玉丛一叶舟有关的消息全搜罗了一遍,有的说在东原沿海,有的说在某处深谷,总之他们靠飞的,都去一遍也不费事。
在即将出发的高涨情绪冷却后,朝见雪想了想,又说:“要不要叫上李真真一起?”
玉惟果断说:“不必。”
朝见雪说:“可是我们两个人,你元婴还岌岌可危,要是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办?”
玉惟淡定道:“东原十一城大多富庶,境内修士来往多,也有素心门逸云谷这样的大门派,不会有危险的事情。”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上就一定有善恶之事,有善恶就会有危险……”朝见雪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比如,如果有人要强抢你回去做压寨夫君,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玉惟用莫名的无语表情对着他。
朝见雪义正严辞地站起来:“要找一个帮手!”
他与玉惟一同飞去李真真的住处。
不同于他们浮仙山,沈渡元君的弟子们住的是大院子,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是集体宿舍。
显然是因为弟子多。
还没进门,就听见李真真崩溃的喊声。
“陈小宝!别咬那张桌子!谢秉元不要笑啦!帮你师姐看着点陈小宝!”
“今天书看了没有,早上剑练了没有,还在这里逗黄毛!”
“叫十三起床!起床啊!”
一推门,里头好多人,鸡飞狗跳的——真的有鸡有小狗。
小狗黄毛甩着尾巴,乐呵呵地向朝见雪奔来,鸡毛飞上天。
玉惟很顺手地关上了大院的门,把黄毛拦在门内。
“李师兄好像很忙的样子,还是不要打扰他……”他扭头对朝见雪苦恼说。
之前李真真说他在师们是一个“男妈妈”,朝见雪还没有感觉,亲眼见到了真实景象,他深感佩服,这个地方没了李真真好像不行。
“也是……”朝见雪对玉惟的话深以为然。
于是两人原路返回,给南山和秋水留了字条后直接往传送阵法飞去。
东原十一城,春雨意绵绵。
他们到的这座城名为樊郡,春季雨水丰沛,烟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们只得在传送阵法附近找了一个茶楼歇脚。
两人出来时为行事低调,都将宗门服换下了,一人穿金戴银,一人天青色素衣,寻常一看像是哪家漂亮的富家少爷和少爷的……呃……
茶楼老板打量二人,一时不知道这气度非凡的年轻人是个什么身份。
要说是少爷的朋友,都说近朱者赤,这种花枝招展的富少爷怎么会有这么轻逸脱俗的朋友。
要说是少爷的仆从,绝对不可能!
只能是高门人士。
总之,这两位看上去就很有钱。
老板亲自上去送茶,听见二人这么说话:
“小师弟,你从前住东原哪里?”
“就在樊郡中西二十街,只是家宅已经变卖,如今街上变样许多。”
“那你从前来过这座茶楼吗?”
“没有。家中不允。”
朝见雪没想到又说到了玉惟的伤心处,想想也是,主角之所以是主角,凄惨的开局是必备的。父母被妖所杀,平日拮据,家宅被恶霸抢走,走投无路之下跋山涉水到无为宗拜师。
啊呀,惨呢。
老板听着眼角直抽抽,他看人精得很,这么多年生意不是白做的,一眼就断定这青衣公子不可能住在西二十街这种小门户,别的不说,西二十街的风水就养不出这样的气质。
“听二位说话,二位是师兄弟?”他笑吟吟地搁下茶水。
朝见雪瞥玉惟一眼:“是啊。”
“哦哈哈,两位小公子出门在外,要牢记一句话,安全,安全是最紧要的,小心被别人骗。”
“谢谢啊。”朝见雪想这人心肠还挺好。
“有时候骗人呢,也不是陌生人会骗你,熟人骗起人来才吓人咧。”老板又说。
玉惟目光微侧。老板又说:“不过我看二位气度非凡,应当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来冒犯。二位请。”
朝见雪喊住他:“我们来东原是要找玉丛一叶舟,你可知道地方?”
老板乐呵呵道:“许多人来东原都想找找玉丛一叶舟,可玉氏神龙不见尾,有时找到了荷花仙境,也找不到那一叶舟。”
“那荷花仙境在哪里?”
“上个月,有人在落花谷见过。”
“多谢。”
“诶。”朝见雪叫住老板,“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的茶点?”
最后上了六格精致的小茶点。
朝见雪戳了戳其中一块荷花样的酥点,皱眉头道:“怎么这么点。”
他看价钱,还以为起码有巴掌大,没想到是装在五寸大小的木格子里,一筷子就是一块。
“这是东原特色?”他问玉惟。
玉惟勉强一笑。
落花谷在东南方向,朝见雪找老板要了两把竹伞,决定先陪着玉惟去他口中从前的住处故地重游。
细雨中,街上行人三三两两。
他们并肩行走,一时只能听见头顶伞面清脆的雨点。
寥寥寂寞烟雨景。
终于走到西二十街的引路石处,朝见雪好奇地打量周围:“哪一处是你家?”
玉惟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处略显破败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这地方,看起来没人住啊。”仔细一看,门口上还贴了“转售”二字。
玉惟说:“几十年过去,自然有了变化。”
朝见雪看他神情很是寂寥,好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于是拉着他还是往外走:“算了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等雨一停我们就去落花谷。”
“嗯。”
其实就算只是走路,看看景,看看人,和好友在一块也十分有意思。
转过街角,一辆马车快速行驶而过,险些泥浆溅上来,朝见雪“啧”了一声。
只是看那马车样子不简单,应当是当地豪族。
“那是应晓梦蝶,应家。”玉惟道。
应晓梦蝶是应家的音攻密法,可以操控睡梦之人。
“同玉氏一样,应家以前也出过大能,应家善音修,现任家主亦是化神修为。”
再往前走过两条街,站上城楼往前一眺,就能窥得应氏梦蝶庄的真容。
应晓梦蝶,玉舟独钓。
说的是曾经玉氏、应氏两位大能不打不相识,结下了深厚友谊,一人抚琴,一人踩一朵莲花钓鱼的神奇景象。
两人说着,前头那辆应氏马车停下来,一个脑袋从车窗中探出来。
是个雨幕中看不清长相的公子哥。
他对他们喊道:“美人,雨天路滑,我送送你们啊?”
出现了!当街要强抢民男的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