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七点。
晨光从窗帘缝透了进来,陈长见遮住眼,往枕头下一摸,迷迷糊糊看了下时间,然后骤得惊醒。
闹铃估摸已经响了有四次,他设置了间隔十分钟响一次,却完全没听到。距离早读还有十五分钟,他跑着去学校大概十分钟。
洗漱完毕,陈长见飞奔而出。脚一跨过门槛,书包从墙壁擦过。之前自己的房间现在房门紧闭。他怔了一下。
现在家里已经不是他一个人了。
这人起了吗?
陈长见匆忙拿了一盒牛奶叼在嘴上。穿鞋时扫了一眼,门口已经没了鞋子,想来是已经走了。
还好走了。
等下,他为什么说还好?
对了,昨天……
浮动的淡蓝窗帘,隐匿的侧脸,晦暗不明的情绪,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橘子味儿沐浴露的香气,倚在门前的男生好看的薄唇微动,在阴影下一张一合。
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喜欢我?
“卧……”
陈长见想着就忍不住要骂出声。
早高峰的尾气混杂在清新的空气里,他屏着呼吸,站在喧哗的路边把牛奶盒扔进垃圾桶。
正等着红路灯买完菜的老太太看了陈长见一眼,把篮子里的白菜捂紧了些。
察觉到老太太的视线,陈长见把后一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算了。要做有素质的人。
他抿了抿嘴角,把拉链拉开,挡住了南远中学的校徽。从包里流畅地掏出单词本。
随手翻了一页,陈长见扫过去眉头一蹙。
uncanny。
确实这也太他妈扯淡了?!
那人模狗样的傻逼到底怎么问出口的?
而他在当时居然震惊到呆住了,霎时间空气死一样沉寂。
然后下意识回了句什么来着。
——我是男的。
“好小子,迟到就迟到吧。”捂白菜的老太太搭话,“跑慢点,脸都红成这样了。”
陈长见捏单词本的手紧了紧。
他冲老人家点点头,微笑道:“开学了,心情比较激动。”
陈长见转头,瞬间又恢复成了心情不太激动的样子。
他被表白的次数不算少,每次拒绝别人都有些难为情。
这强行向对方表白,还是头一遭。
而且还是个男的。
??
两个大老爷们说什么喜欢?
他回答完之后,貌似对方也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丝毫没觉得不对劲,转身就进了房间。
他倒没事了。
而陈长见。
反应过来后,接下来时间里,陈长见直到来电了都没写进去作业。他抱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踌躇很久,想去敲对方门的时候里面灯又熄了。
赶作业赶到两点的陈长见,翻来覆去到三点,在开学第一天成功睡过了头。
等他跑到校门口的时候,保安大爷正要关上校门。他勉强闪进去,终于稍微歇一会。
时间不等人,陈长见还没喘几口气,就又准备往教学楼跑。
这时,他瞧见了外号为“地中海”的年级主任范海。
范海站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红榜面前,手里是飞着袅袅白烟的保温杯,岁月静好地打量在榜的优秀学子。
他站在理科榜那一片区域,视线锁定有个人照片的前十名。
陈长见记得上学期放假前范海抓住自己聊了两个小时,唾沫横飞硬是没让他插上五句话。
这要是让他抓住不得说到午休结束。
距离地中海还远,这位置他应该发现不了自己。
陈长见抬腿就走。
没走出几步,拿在手里的外套挂住了路边的灌丛。陈长见忙回过头扯袖子。
“那边的。”
他假装没听见,解开袖子开始快步往前走。
“别跑,”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急促。两人越走越快,最后竞相跑起来。
“咳咳咳咳,陈长见!你再跑就去办公室写1000字检讨!”
陈长见根本不听,继续绕路。
“3000字!”
涨价了。无奈之下,陈长见停步回头。
地中海拿着他的黑色保温杯,支着腿大喘气,瞧着就累得不行,整个就像肥胖的河豚在呼呼喘气。
即便如此,他还在努力朝陈长见走过来,一把抓住他:“这孩子,老师想和你加强一下师生感情,怎么看到老师就跑啊。”
被范海抓到红榜下,陈长见单肩背着包,站在地中海面前。远观还有那么点乖学生的感觉。
范海仍然在打量红榜。打量来大量去。青春气息浓郁的男男女女,领口整齐,面容干净。全都是他在区领导面前的脸面。
陈长见知道他在酝酿。这个年纪的中年男士热爱在高谈阔论前先来一阵沉默以彰格调。
但是您老能快点嘛。
陈长见神情有些许不屑,眼睛移到一边,盯着铁栅栏外面个个撤退的早餐车。
这是不服气了。范海一眼就能看透这些小屁孩在想什么。
半晌。吹了口茶,他长叹一声:“我觉得这榜缺点东西。”
陈长见不耐烦地整一下书包带,开口道:“范老师,我赶着上早自习,如果没事我先……”
范海又嘬了一口,道:“你觉得缺了什么?”
我觉得你缺点自制,早饭吃饱了撑的。
陈长见摸了摸难受的胃,想了想,答道:“什么都不缺。在上面的同学都很优秀,付出了很多的汗水,他们的勤奋和辛苦我们都能感受到。”
范海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说:“你说得对。可是为什么有些同学,明明有实力每次都能挂上照片,这次没看到?”
陈长见脑袋只转了一瞬,回道:“老师,事在人为,是人就难免有意外。还是不要过分批评那位同学。”
范海状若未闻,顺着自己的节奏:“我相信,这位同学下次一定能再出现在上面,你觉得呢?”
陈长见停了下,道:“难说。”
范海惊讶:“怎么这么保守?”
陈长见坦言:“毕竟谦虚是人类的美德。”
地中海深吸口气,莫名不得劲。他上下打量一阵眼前的小伙:“挺帅的。”
这下陈长见愿意给他个正脸了,他微微点了个头:“谢谢。”
“但是不许早恋。”
“……”
“也不要让别人早恋。”
我恋你个头。
陈长见表面微笑点头。
“新学期好好干。”范海最后还是对自己今早的话疗很满意,思忖片刻话锋一转,“睡过头了?”
陈长见摸了摸鼻子:“……嗯。”
“睡得饱才学得好。走吧,别耽误早读。”
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陈长见疲惫地走进教室,所有人都已经早读完毕,全部坐着在自习。
他们的班主任仍然是在一班的那个。
蒲欢教语文,人年轻能干,是一众年轻教师里最漂亮也是能力最强的一个,执教时间不长却已不怒自威。
她站在讲台上不动声色,一个眼神都没给教室后面。
徐正志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把椅子往后靠,说:“陈哥你真是我哥,开学第一天就敢迟到,还是欢姐的早自习。”
陈长见没回,他能感觉到蒲欢的余光就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徐正志用书遮住嘴巴,继续说:“赶作业赶疯了?”
陈长见从抽屉里掏出书,低声回:“还好。”
被搭理了,徐正志立刻来劲,说:“待会给我抄下数学啊,我还剩三套。”
“昨儿实在熬不住了,我妈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我房间灯亮的,我再不睡估计今天腿就被打断了……”
“你之前不是说你要找室友吗?那天我问我一哥们,他说有人……”
“多久我让我哥们去看一下……”
徐正志嘴巴巴个不停。
陈长见本来就烦,正想一脚给他踹回去。
“徐正志你贴那么紧,他脸上有字儿啊?”
蒲欢声音从讲台极具穿透力地传来。
哐。椅子立马弹回去了。
徐正志瞥了眼身后这位兄弟,凶多吉少。
补课的时候他们每天八点才上学。享了福怎么还受得了罪,同学们总是需要适应一下的。
于是这就显得正式开学第一天的早读实在太长了。徐正志纸都要看破了,硬是看不懂这天文到底在讲什么。
蒲欢下来了。
徐正志正了正屁股,挺直腰背。悄悄越过书朝蒲欢瞟了下。
敌军还有五米达到战场。
论惹得欢姐这阵子不高兴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他后面那位兄弟。
上学期期末作文都没写完,居然直接在考场上睡着了。实在太有胆了,借他一百个他都不敢。
希望这位兄弟能知道点分寸,今天好好表现。
徐正志默默侧了点头。
——尼玛,他居然在打瞌睡!
哐得一本书砸在桌前,陈长见登时就醒了。
“睡得舒服不?”
陈长见没睡醒,他脖子痛,道:“……不舒服。”
“站起来舒服一下。”
身后传来隐隐的窃笑。
“还笑?”蒲欢转过头,厉色道,“你们是换了新班级稀奇,补课一个星期了人还这么松。最近我要找某些不对劲的、我还不怎么了解的同学挨个谈谈。”
说罢她扫一眼陈长见。
蒲欢走了,徐正志靠过来,欠嗖嗖的:“这次第,怎的一个惨字了得。”
“滚。”
陈长见站起来顺势给了他板凳一脚。
徐正志被磕到,哎哟得惨叫了声。
蒲欢刚走几步后面就又整出动静,她神情不悦:“徐正志。”
“欢姐,我立刻就滚。”
说罢,他抓着书走出去罚站了。
陈长见被逗得嘴角上扬,见蒲欢望过来,立马又收住,认真端详起了课本。
他语文并不差,期末考试没写完属实是出现了一些意外。但出于无法说出理由,只能被蒲欢格外关注了起来。
陈长见看一会,即使站着,眼皮也止不住打架。
他晃了晃脑袋,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就发现视野里就有些东西在移动。
因为位置在后排靠窗,总能瞧见校前门的状况。平时倒都没怎么注意,这时莫名就朝外看了看。
楼下,某位气质不凡的高个正在被地中海领着,他们走得不快,范海还边在指点什么。似乎是在参观学校。
陈长见眼睛微眯。
地中海原来刚才站在那等人。
现在接到了人,范海茶也不喝了,和人有说有笑的,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看起来比徐正志八十岁的奶还和蔼。
陈长见回过头看一眼书,停住又瞄一眼外边。
那人正脸转了过来。
陈长见慢慢把视线移了回来。
目过三行,他盯着书本上的《劝学》,“学”字渐渐重影起来。
忽然,他愣了一下。
早自习结束,陈长见把作业扔在隔壁空桌上等大家伙瓜分,本尊则爬下就睡。
“惨。”徐正志熟练地翻找目标卷子,继续感慨。
坐他旁边原三班的副班长,邓潇一问:“学霸咋了。”
“陈哥命苦,上学期咱班平均分居然让二班那群狗崽子超了,欢姐本来就不高兴。结果他破天荒考了个三十五名就算了,正式开学第一天迟到,估计要训惨。”
也来寻试卷的同学忍不住询问:“欢姐这么恐怖?我们班第一名都不一定考得了三十五名。”
“你也知道那是你们班嘛。”徐正志拍拍对方肩膀,“现在咱两班合一起了,欢姐压力大得嘞。”
欢姐说了,多给他们一节课。全班都要在第二节课前把作业齐全上交。一时间,教室里的人东奔西走。
没过多久。另一处热闹使他们不得不暂停。
一个人从楼道冲进来,扯着嗓点燃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