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后,南远的雨总是长而密,湿漉漉的地面,被霓虹洗刷的大道一段路口,坐落着一栋不高的写字楼。
“小山,我上次给你的谱子练熟了吗?”阿伦本来弹着钢琴,他停了下来,音乐戛然而止。
周秋山坐在一旁,拿着干布擦起琴弦,冷道:“练了。”
阿伦笑道:“没给我检查。”
他把吉它放进琴箱,拿起往乐器室走:“改天吧。”
“山山!你怎么了?”阿伦刷得站起来,他小碎步紧跟着周秋山,“我记得你以前都是要留到最后走的,现在这么早就走!”
周秋山小心不让这位中年男子的妆蹭到自己身上,侧身从他旁边擦过:“我今天只有吉它课,而且我要回家。”
阿伦截住他出去的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长吁短叹,美滋滋翘着自己的美甲:“嘁,小孩都一样,长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你还记得你还是个小布丁的时候不想练琴抱我大腿哭不?”
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两下——
余帆:【阿伦说他回南远见到你了。】
余帆:【教过的老师看你现在这样,我是你我都害臊】
“你记成谁了。”周秋山看了眼轻笑一声,显然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我发给你的demo听了吗?”
“听了。”说到这个,阿伦收起了兰花指认真道,“词呢?你都自己弄?打算多久发?”
周秋山动作顿了下:“之后。”
“之后是多久?多久才是之后。”瞧他不说话,阿伦魂和体又都散了,“你不说老师怎么帮你安排,你可别被那几个小子比下去了。我给你说啊,那天我去总部遇见余帆的时候,那小子还是那气性,他还让我给你说有本事回去,你说说……”
“他没少给我发。”
周秋山把东西收拾好,又抓起了外套,把工牌揣进了包里。
他把包背上,戴上口罩:“泽阳哥走了吗?”
阿伦愣了愣:“舞室睡着了。”
“把他叫回去睡。”
阿伦啧了声:“你这小子还搞嘴硬心软这一套,落俗啊,无聊至极。”
周秋山回头望他一眼:“他每次过夜都把房间弄乱,我懒得收拾。”
“……”
阿伦愣了下,噗嗤笑了回过头。而后长发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他想起来件事,叫道:“山山。”
砰,门关上了。
“可怜的小宝贝。”
阿伦站在黑暗的廊道上,嘴里哼着曲,满不在乎地一摇一摆走去舞室了。
-
一直到周秋山走进小巷,手机都在不断抖动。
巷道口有被碾碎的烂果,白天有人在这摆摊。现在空无一人,白日的郁郁蒸蒸后又淋了小雨,此刻空气中浮动着阴潮、腐烂的甜味。
周秋山把手机解锁,打开了熟悉的论坛界面。远中的论坛一直飘着“开门见山”的各种话题。热度都不低,多得评论能上千楼。
[好帅啊啊啊,主页刷到的,原来是这个学校的两个帅哥!这是什么?]
[宣传片的花絮,楼上的敬请期待,我们远中的办事效率估计你明年就能看到了。]
[卧槽sb学校,还要这么久]
[得到的消息是下个月底]
这就又起了一层话题楼。
亮光照在周秋山的脸上。界面上消息不断弹着。
泽阳哥:【怎么就走了?】
阿伦老师:【泽阳好凶啊!吓死人了,下次你自己叫。】
余帆:【怂货,有本事拉黑我】
手机的屏幕在细雨中模糊。周秋山阖眼,他把帽子摘下。
空气不如往常潮闷,是一种怡人的醒神。
巷子角落发出细微的声响,连带着他自己的脚步声也很清晰。
“天才啊,学这么快。”
“练琴当然是要练到哭才会有效。”
“要成为所有人的都满意的那一个,就别把自己当人了。太矫情是不可能的。”
“你有这种情绪就证明你没用啊。多学学厉害的人吧。”
……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窝囊。”
“胆小鬼。”
“你不会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羞愧吗?”
“周秋山,你是我见过最下作的人了。”
什么时候说的?
眼前浮现了很多人的脸,神采各异。
余帆?老师?还是只是一串屏幕上的文字?
那句话是谁说的。
纷乱的声音阵阵在他耳边回响。
眼前的路黑洞洞好像看不见尽头,手机还不断地在震动。
周秋山低着头,不自觉放慢了步子,最后在一亮灯的地方停下,倚在旁边的墙壁上。他轻喘一口气。
天还下着小雨,无声落在他肩上。
南远夜空寥廓,云细细白白印在发紫的夜空上。暗沉的墙壁上摇曳着树影。
这里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电车碾过潮湿的地面。
安静,现在就很安静。
仿佛世界都被洗干净了。
身后传来摩擦声,周秋山像是没听见。
拐角出现了个大叔,他脱力般“咚”一声敲在石墙上,庞大的体型似乎使墙为之一震。
大叔长长喘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略显寒碜的烟盒,发现旁边还有个小年轻,提议道:“小弟弟,来一根?”
周秋山怔了怔,视线平淡留在小小的圆柱体上:“谢了,不用。”
“还是年纪太小了不识货啊。”
风奇怪得大,大叔打了好几次,打火机的脆响几起几落。
他低下眼,长按了软件,指尖落在删除上。
确定或者取消。
顶部弹出了两条消息,手机连着震动,周秋山愣了一下,点开。
嗯。:【我煮好饭了,多久回来?】
嗯。:【先给你说一声,看起来不太妙。】
“我给你说啊,读书人是最幸福的。像我们这种讨生活,老婆也娶不到,回去一个人热饭也没有……”
周秋山点开陈长见发来的照片,放大,大小粗短都不一的土豆丝死死地贴在了铁锅上。
嗯。:【但我做的不是炒土豆丝。】
嗯。:【是焦香土豆锅巴。】
大叔瞅这小子的脸,糊涂中还没忘记讶异,不满道:“欸,别笑。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要是……”
“我赶晚饭。”周秋山把手机收进包里。
“嘁,那你慢悠悠站着靠半天。有饭都不赶着热乎的快回去,怕老妈子念叨?”
“珍惜点,给你说啊,做饭的人最期待等的人回来吃了……”
“嗯。”
“不识好歹的小子。”大叔不知又从哪掏出来一罐啤酒,朝他一举,“别想那么多啊。”
周秋山愣住了。
“小小年纪,看起来是一副不想活的样子。”
周秋山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大叔,裤链没拉。”
大叔抖擞一阵:“卧槽,劳资刚从商场出来,他妈的,谁给我拉开的。”
南远的巷子里,过街的老鼠、烂掉的果肉、堆叠如山的垃圾、厚厚的落叶,都不及醉鬼多。
-
陈长见已经盛好了饭,他把碗筷都摆放好了。见周秋山进来,忙走过去迎上说:“喝口水。”
周秋山喝了他递的水。
他瞧着周秋山喉结滚了滚,眼神又落到他肩上:“外面下雨?你没打伞?”
周秋山摇头,一杯饮尽:“没湿多少。”
是梨子水,糖没有放很多,清润舒柔。
陈长见接过空杯,转身又续上:“天干物燥,你又淋雨了,适合多喝点。”
周秋山听话地喝了。
陈长见把水壶剩下的都倒上:“喝完吧,我煮了好久,就想着你口渴。”
周秋山喝完了。
陈长见满意地把他带到餐桌前:“主要是能吃的不多。怕你吃不饱。”
桌上看起来菜系各有不同,但色调都是同样的沉暗。
“这菜有点严肃。”陈长见看他吃得默不作声,心里有点摸不着底。
周秋山表情没什么变化,说:“还好。”
陈长见自己尝了好几夹。
“我也觉得还好,和你是有点差距,但也没徐正志说得那么不堪。”
陈长见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不断回着谁的消息,他忽然把筷子搁下。
“怎么了?”
“我有点事。”陈长见说着就站起来了,他急匆匆往外走。
“是谁?”
陈长见在玄关穿鞋,听见声音从里面传来,回答道:“我弟,估计一会就回来,他就这样每次来都特别突然,你先吃啊。吃不下也别勉强。”
陈长见又看一眼手机:“估计今晚一起学习不了,明天吧。”
客厅里没应,反而嘱咐:“小心流氓。”
陈长见又被噎了下。
他把门打开,还没踏出一步,里面又说:“拿伞。”
陈长见呆了一瞬。
“我没忘。”
然后他静悄悄地转过身把柜子上的伞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