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正式开始,孟千山领着金筝,跟随大部队往山上走。
这座山经过二次修建像个烂尾工程,除了几处正儿八经的石阶,其余尽是原始的崎岖野路,只能通过地面略显秃噜的草皮来判断是否算给人走的路。
人流很快因此被迫散开,拆成了若干基数较小的组合。
很快,一个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有了发现,快步上前,一脚站住阵心位置。
跟在后面的几人见状,也纷纷跟了过去。
那里有一处凸起的小土丘,像是缩小化的坟冢,周围遗落了大片被砍断的红线和烟灰,随着山林间微弱的风轻轻晃荡——这是一个标准的残阵。
“不好意思啊诸位道友,这是我先到的。”第一个赶到的年轻人是个大块头,朝这一站就像堵了一面墙,露出的半截胳膊满是青色纹身,一看就不好惹。
后到的同行们面面相觑,没人发表异议,散开继续寻找其他残阵去了。
比赛才刚开始,大家都非常谦让。直到走了许久,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有人一个残阵都没再发现,这才后知后觉燃起争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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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山走在前头,气定神闲;金筝跟在后头,焦虑万分。
她们已经发现残阵的数量不对等了,会试会试,当然是要淘汰人的,而且现在看来,恐怕是要淘汰相当多的人。
她们走了快两个小时,沿路只遇到过两个阵。遇到第一个阵时,周围人还算好说话;待到发现第二个阵,哪怕有4个人在场,也开始就残阵的所属权据理力争。
金筝在犹豫要不要也上前争取时,被孟千山不由分说拽走了。
这座山大得离奇,现在她们周围已经不见一个同行人了。金筝拿了一路罗盘,目光在铜色指针和周围地貌上来回切换,秀气的眉头越皱越深。
“老大,进来时候那个大师没说有多少名额可以晋级,该不会要刷掉90%的人吧?”
孟千山不甚在意:“就算真要淘汰90%,我们也会是那10%的,放心吧。”
金筝含糊地“嗯”了声。她知道孟千山很厉害,也见识过自家组长绞杀邪祟时的勇猛劲儿。可其他来参赛的也都是各地超自然局中的翘楚,等候进场时她没少听周围人唤着某某大师的名讳热络寒暄,感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与这些人同台竞争,她们真的可以吗……
正烦恼着,走在前面的孟千山突然突兀地停下,视线静静投向一处。
金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静默矗立的灰褐色树干,与漫山遍野的同类别无二致。
“那里有什么吗?”金筝疑惑地泛起嘀咕。
孟千山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在两棵并排而立的高树下站定,用鞋尖点了点脚下的泥土:“这里,有残阵。”
“真的?!”
金筝精神一振,下意识看向手中深受信赖的法器。铜制指针安稳地指向别处,对近在咫尺的方位无动于衷。
“可是罗盘好像没有反应……“
“你那是勘察邪祟的,谁跟你说法阵都和邪祟有关?”孟千山头也不回地打断她,手指抚上粗糙树干。
金筝讪讪“哦”了一声,耳根发烫地将罗盘收回包里。
“那……现在怎么办?”她小声问道。
孟千山:“挖。”
于是在组长大人的一声令下,金筝从边上找来几截短树枝抓在手里,开始兢兢业业地埋头刨土。
孟千山则是利用这段时间在周围进行勘察。
她的灵视能力非常逆天,能在被动的情况下看到能量的颜色,例如此处。虽然颜色非常淡,像是早晨没散干净的雾气。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雾气,而是一团很小的能量残留,代表着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法阵。
换成别人,哪怕有法器辅助也很难察觉。
泥土比想象的要松软,很快,随着金筝刨土进度,那层光晕逐渐变得清晰,直到挖出一枚拇指大的灰色阴阳玉。
“居然真有东西!”
金筝高兴地招呼孟千山过去,想要凑近些看看,却骤然嗅到一股怪异的臭味,猛地后仰离远,一张小脸皱成苦瓜:“有股味儿……”
孟千山一顿,淡定收回欲上前探查的手。她蹲在坑边,隔着安全距离远远端详起来。
那枚阴阳玉的玉质肉眼可见的粗粝,内里布满棉絮状杂质,属于下乘货。但到底也是阴阳玉,喜阴纳阳,与她们入场时收到的那几块同根同源。
金筝屏着呼吸,在犹豫要不要把那玉拿起来,忽听孟千山问:“还记得阵的构成吗?”
猝不及防的提问,令现场唯一的“学生”浑身一僵,条件反射地挺直腰板:“记得,是以阵眼为核心,配合阵基、阵盘、阵脚等辅助构成……”
“不错。”孟千山点点头:“虽然一些小型阵法可以简化结构,但不论如何阵眼都是必不可少的。所谓失效的阵,十之八九都是阵眼出了问题。”
金筝望着那枚沾了泥土的玉,她挖得不算深,也就两三个拳头那么深。她的感知能力远不及孟千山,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玉,被故意埋在这里。
考虑到阵眼一般位于阵的中心位置,除少数特殊情况。既如此,便可以反推出一个大致范围。
可即便知道这些,她仍是一头雾水。
“老大,这是个什么阵,要怎么修复啊?”
孟千山起身,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命令道:“再挖。”
“啊?好吧……”
金筝哀嚎一声,苦着脸认命地重新抄起树枝。刚刨没两下,边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却见孟千山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锹,踩着锹头结结实实一脚铲了进去。
“哪来的铁锹?!”金筝目瞪口呆。
“那边。”孟千山随手指向一处:“不知道放多久了,被草堆盖着,应该是主办方准备的。”
金筝看着自己满手的尘土,只觉道心道碎。那她刚刚的努力算什么?辛苦刨了半天还不如两铲子下去……
没空安抚下属受伤的心灵,孟千山亲力亲为抄起铁锹就是一通猛挖,动作干净利落。
很快,铁锹再次挖到了硬物。
金筝抱着两人的背包,抻着脖子往坑里瞅:“怎么看着像树根啊?”
孟千山用锹尖拨开浮土,露出一截虬结的褐色根须。
“是树根。”
“那这、还要挖吗?”
孟千山斜睨她一眼:“不是已经挖到了吗?”
“啊?”金筝一脸茫然,眯着眼睛重新望向坑里。
“看到这些白色粉末了吗?”孟千山朝那处抬抬下巴:“那是尸体腐化后滋生出的菌丝。这里埋过尸体,尸体腐化后被土壤分解吸收,留下了这些白色粉末。这同时也是一种养料,所以一些植物的根系,会本能地朝尸体所在的方向生长。”
“这、这也是南宫家的大师们安排的吗?”金筝手不自觉抓紧背包带子:“怎么也不给小动物盖个被子什么的,就这么直接埋土里也太……”
“你怎么就知道,这里埋的一定是动物、而不是和你我一样的人?”
孟千山声音幽幽,像是融进了风里。
金筝浑身一僵:“不、不会吧……”
孟千山却满脸严肃,一动不动望着她。
周围空气莫名变冷了几度,呜呜作响的风中都似多了几分诡谲的叹息。
金筝起了鸡皮疙瘩,双脚扎了根似的难以动弹。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万种可怖猜测,一颗心脏快要推到嗓子眼。却听孟千山突然“噗嗤”笑出声,她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组长!请不要开这种玩笑!!”金筝恨不能把包砸过去。
“怎么胆儿这么小啊。”恶作剧得逞,孟千山心情不错地扬起嘴角,撑着铁锹轻松跃出坑外,对她道:“这可不行,干我们这行的,怕尸体还得了?看来还得带你多历练历练。”
金筝忍辱负重地握紧了拳头。
她要辞职,她绝对要辞职!
“好了,不逗你了。”孟千山一秒恢复正经,将铁锹竖在一旁:“这就是个很简单的往生阵,规模很小,要是再在周围挖挖,说不定还能挖到一些送魂的散件。
所以现在有个问题。法阵失效是因为存在时间太久,尸体已经分解干净了,相当于阵眼能量枯竭。所以要想修补回原样,需要填进去新的尸体。”
金筝默念着“新的尸体”几个字,目光不自觉飘到天上。几只大雁在遥远的上方展翅翱翔,她赶紧摇摇头——且不说能不能隔大老远把那鸟打下来,光想象要亲手了结一条生命,她就已经开始反胃了。
然而环顾四周,除了漫山遍野的树木和岩石,半只像样的活物都看不见。
金筝不死心地开始扒拉草丛。
孟千山探头:“你在干什么?”
“我在想,他们连挖土工具都准备好了,会不会也给我们准备了尸体!”
孟千山看她忙活来忙活去,插着腰站在一旁:“我已经找过了,并没有。”
再说,这北亭会试又不是做慈善的,搞个尸体这种小事,怎么可以一应俱全备着?
“那我再找找,说不定有遗漏的地方。”
金筝不信邪,土拨鼠似的左翻翻右找找,然而找了十来分钟仍旧一无所获。
她甚至怀疑线索会不会在树上,试图爬树,被看不下去的孟千山强行拽了下来。
“别乱跑,这里没信号,摔断腿连120都打不了。”孟千山叹了口气,想起卢亦寒护犊子的样子,要是这次又没保护好她的宝贝徒儿,那个护短的家伙绝对饶不了她。
“算了,尸体而已,大不了我去杀……”孟千山话还没说完,却见金筝忽然眼前一亮,甩开她的手开始翻包。几秒后,翻出两袋真空包装的鸡腿,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
“老大,你看这个行吗?”
孟千山:“……?”
“这算尸骨吧?有骨头,还有肉。”金筝肚子呼噜响了一声,目光充满希冀地望着孟千山。
确实,还有孜然和花椒……
孟千山眯起眼睛盯着那包鸡腿,托腮沉默良久,“……别说,你们年轻人的思路还挺清奇。”
就是不知道法阵吃不吃这套,她还从来没见过拿鸡腿零食作引子的。
得到应允,金筝立刻手脚麻利地撕去包装,把鸡腿丢下去前还顺便啃了几口尝个味儿。
这下“尸骨”勉强算是有了。盖上土,再将挖出的阴阳玉重新置于“尸骨”正上方的位置。
孟千山的眼中,阵的形态发生了些微变化,玉的表面附着着一层淡而柔和的光晕,似乎真有效果。
她当机立断念出咒语进行催化,周围土地里埋着的散件随之产生共鸣。光晕仿佛得到了称心的养料,枯木回春般开始缓慢膨胀,直到能量充盈那块小小的阴阳玉。
万幸,这是一个包容的阵。
“金筝,把你那块玉拿出来。”
金筝立马照做,将白色阴阳玉与土中那枚玉隔空相抵。等待数秒,玉面上的双鱼纹理间缓缓游走出丝丝缕缕的黑色,像NFC电路板一样,游动着汇集一处,将中心那处圆形凸起染成灰黑。
金筝惊得说不出话,手指差点拿不稳。孟千山则是笑意吟吟望着她:
“恭喜,现在你是那10%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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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寻找下一个阵的路上,小姑娘捧着那块玉爱不释手,对着天光摆弄来摆弄去。
孟千山就淡定多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不打算先下山吗?”
金筝把头摇成拨浪鼓,信誓旦旦一表忠心:“我可是老大的左右护法,怎么能先走。”
她还在兴头上,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这才半天不到时间,她们就成功了一半,看来比赛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嘛!就算最后找不到另一个阵,只要把这玉交给老大,总会有人晋级下一轮。
这令人舒心的安全感!
正乐呵着,前方草丛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二人抬头,与迎面走来的一人打了个照面。
熟悉的天蓝色衬衫、黑色八分裤,不是冯永是谁?
冯永似乎也没想到这里能遇上人,小小地错愕了一秒,随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你们好,这是……要下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