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棺材内——
孟千山是亲耳听着棺材四个角钉上钉子的，身下是冰凉的硬木板，连根草都没铺，硌得她后背生疼。
试着推了推棺盖，果然纹丝不动。
“喂？尊主大人，还在吗？”孟千山压低声音唤道，手指不断在棺壁上游走摸索。
这内壁上刻了某种纹路，摸起来还怪熟悉的。
宋晴澜的声音自脑内传来，先是意味不明的呵笑，然后接上十分具有宋晴澜风格的阴阳怪气：“哎呀，怎么一会儿不见，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这种时候就别说风凉话了……”她要是交代在这，宋晴澜也逃不掉。为了存活，宋晴澜再不情愿也得保护她。
这么看，契约还是挺有用的，白赚一个战力。
“哼，真没用，看来还是要本座出马呀。”
“嗯嗯，感谢尊主大人救命之恩。”孟千山面无表情：“待会儿到了墓园，你能把这棺材打开吗？我想会会那个林小姐。”
“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把她剿灭不就好了。”那语气，像是在说去上个清华不就好了，离谱之于又带着一丝微妙的合理。
孟千山：“……不能这样。”
宋晴澜恍然大悟：“哦！差点忘了，你比较喜欢麻烦。”
“嗯？你从哪看出来的？”
“之前那个叫吴小鸢的也是，人都死了，直接送她往生多方便，你偏要多此一举带她完成什么心愿，左右都是要去地府报道的。还说你不喜欢麻烦？”
“……”
她只是觉得人小姑娘看起来怪可怜的，顺手帮个忙而已。再说，总是为了躲避高温待在局里，事没做多少工资照常拿，她良心不安。
“要么你就是抖M，喜欢找罪受。”
“你都从哪学来的这些词？？”
“咦？它们现在去的这个方向可不太妙呀。”
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
孟千山集中精力感应了一下，确实有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压力在靠过来。
冷不丁地，她的指腹摸到一处形状规整的凹槽，脑中灵光闪过——
她想起来这个符文格式了，是用来防止尸变、压制冤魂的。仔细闻还有一股极淡的腥气，该是用了特殊材料进行绘制。
想来林家人也怕林小姐死后作祟，故用了特制的棺材。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就是有再多怨念，棺中人也是无法化作厉鬼的。可眼下这情形，显然是哪环出了纰漏，让林烟烟不仅成了厉鬼，还屠了所有逼她成婚的人。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
冯永跟在抬棺的纸人群后头，视线不住往那渗人的大红棺材上瞥。
那里头躺着的是南宫小姐，还是另一位？又或者两个人都在？
如果是另一位就好了……冯永垂下眼帘，眼底阴云翻涌。
其实早在山上偶遇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孟千山——跟着杜子凯一起来的同事、外勤组组长。也因为孟千山长得实在太标致，真的很难不记住这样一号人。
对方肯定也认出了他，故意谎称自己姓“王”，大概也是别有用心。
冯永很有自知之明，他从来不是什么天才，靠着一股韧劲勉强挤进超自然局，从最底层做起，一点点积累经验和人脉，苦心经营多年，能得到参加北庭会试的名额更是花了大功夫。
此次虽然进了这样危险的大阵，但阴差阳错分配到这么一个安全又开视角的身份，一定是老天对他多年勤勉的恩赏。
这次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哪怕是那位南宫燕，也绝不能把修复此阵的机会再让给别人。
队伍走了将近半小时，终于在某处山头停了下来。
此处荒凉至极，硕大的圆月高挂枝头，红白相间的绫带在瑟瑟阴风下悠然晃动，古黄纸钱枯叶般铺满山坡。
冯永站在队伍末尾，望着那些纸人将棺材往前抬去。
领头的纸人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在众纸人的喝彩声中，用尖锐的声调宣读着婚书。它的身后，一处早已备好的墓坑暴露在月光下。
“吉时已至，送新娘归府——”
随着这声拖长的吆喝，纸人们吭哧吭哧将大红棺材推入坑中，开始往里头填土。
从始至终，那棺材都安静得无声无息，仿佛内里空无一物。
“礼成——”
话音落下，纸人群里豁然掀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声浪，道贺声、欢呼声连绵不绝，它们都在庆贺这场扭曲的仪式。
一个纸人勾住冯永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事终于成了！老爷这么高兴，回去说不定要给我们涨工钱呢！”
冯永却笑不出来。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最前方的牌位——朦胧间，一个穿着血红嫁衣的女子身影，正在月光下缓缓成形。
那女子盖着红盖头，露出的十指指尖猩红，浸满血液一般。还没待他看清，站在最前的纸人已经被那双手扭去头颅。
“啊啊啊——！！！”
像巨石砸入水潭，纸人堆中骤然爆出尖锐的叫声！原本喜庆的氛围瞬间转变，所有纸人乱作一团。
紧接着又一个倒霉鬼被撕碎，速度太快，那惨白面皮上的恐惧表情，就那样永远定格在断裂的脑袋上。
是林烟烟！！
冯永何曾见过这样凶残的厉鬼，双腿不受控制打起颤，蹒跚着步步向后退去。
他应对艰难的强化版纸人在那女鬼手下皆活不过一秒，甚至一个晃神，转眼已经杀至他面前。
红盖头随着她的动作飘然坠地，露出一张苍白却清秀的女孩的脸。只是那女子的嘴被黑绳缝着，生生留下一道惊悚的蜈蚣状线痕。
猩红利爪破空而来，冯永只觉心跳骤停，身体慑住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就在利爪即将贯穿他咽喉的刹那，一道剑光横空劈来！
“锵——！”
金属交鸣声中，女鬼被凌厉的剑势逼退数步。
冯永惊魂未定抬头，望见同样一身红嫁衣的女孩手执长剑，天神降临般挡他身前——是南宫燕！
南宫燕头也不回，冷冷命令道：“去救人。”
冯永腿还软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要去救谁。直到被不耐烦的南宫燕回头瞥了一眼，才豁然找到几分力，踉跄着赶去埋棺材的地方。
女鬼没有阻拦冯永，连眼神都没分去一个。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南宫燕，猩红眼眸有一瞬恍惚。
“你是林烟烟？”南宫燕扬声道。
女鬼的身躯明显一震，紧接着，看过来的目光染上一丝魔怔般的危险。
“这是新娘的宿命，你也是新娘，你也要和我一样。”
南宫燕眉头紧锁，眼前这厉鬼显然在大阵里徘徊太久，心智混沌，哪怕痛苦，也无法从这种混乱的逻辑里抽身。
难以判断此处是否为死门，南宫燕尝试与她交流：“我与你无冤无仇，害你的人也都被你杀了，既已报了仇，为何还要滞留人世？”
女鬼身形一滞，猩红双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但转瞬间，表情又开始扭曲，像被这句话激怒一般。
察觉到女鬼气息的变化，南宫燕不由握紧剑柄。
她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帮助你的，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她将剑指向女鬼身后乱窜的纸人，为表示诚意，当场砍了一个就近的。
女鬼一动不动，她那生锈百年的脑部cpu此刻运转艰难，两个相悖的程序正在进行激烈的对冲，令她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看来还有沟通的余地。
南宫燕正思索着下一步说辞，不远处一只纸人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疯狂朝这嘶吼着：
“林烟烟！你真是让林家蒙羞！你让我们林家——”
它的话没能说全，女鬼已经先一步将它的脖颈切碎，又泄愤似的，将残破身躯撕成更多片。
漫天碎屑飞舞，她的双目重新变得猩红，属于厉鬼的那份疯狂经此一扰再次占据主权。
南宫燕暗叫不好，眼见女鬼杀红了眼，将视线对上她，要朝这边来。她沉默着举起剑，并指附上咒文，目中全无退缩。
从一开始选择这个大阵起，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每年会试总有几个同门牺牲，只要她先把这个最难的抢占，其他同门就有更大的生存空间，这就是她直奔而来的原因。
只有她可以挑战这样的难度。
只有她可以……
南宫燕五指并紧，脊背挺拔如松，已然一副视死如归之态。
然而就在这时，现场突然“pong”一声巨响！
宛如惊雷炸破半边天，一片耀眼的白光恒星般照亮整片天空。
光芒所及之处，纸人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那样无声无息被泯为灰烬。
待光芒渐褪，世间所有声音缓慢回笼，还活着的几人不约而同朝声源处望去。
原本埋棺材的土坑周围已被夷为平地，大红棺材盖以一个十分滑稽的角度半插在数十米外远的地里。而棺材之上，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短发女人正捂着耳朵，一脸木然地望过来。
她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与之容貌七分相似的白衣女人。女人气质出尘，长过腰间的乌发束着素簪，衣袂飘飘宛若谪仙，修长的五指还保留着施法的动作，显然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正出自她手。
冯永跌倒在棺材边，两只耳朵嗡嗡作响，看向孟千山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她竟然就这样把棺材……炸飞了？？不是钉了四个大钉子吗？
宋晴澜优雅地收回手，视线跃过女鬼，在南宫燕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对身旁的孟千山道：“这棺材也太不牢固了吧，轻轻一碰就开了。”
孟千山：“……”
每次出手都要整这死出动静吗？！她都快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