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当空，无风，宁静。

泛白的月光穿透玻璃窗，在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清亮的色泽。一弯血色的长河裹着生命末端的一点温度，缓缓流淌过来，蛮横地闯入月光占据的领地。

“咚、咚、咚！”

砍刀撞击硬物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着，渐渐圆顿的刀刃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溅起芝麻粒大小的石块，也落在人的躯体上，溅起血液、皮肤碎屑和骨头渣滓。

躺在地上的女人满面惊恐，仰着头望向惨白的天花板，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扩散的瞳孔正在向四面八方昭示她的不甘。

这位苦命的“普通人”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上下班，过着一日三餐、不敢越矩的生活，每一段恋爱平均不超过三个月，连婚都不敢结，怎么就在一个赶策划案的普通夜晚，糟了死手。

凶手还是与她最亲近的那个人……

凶手单膝跪在一旁，终于停下了握刀的手，扭了扭脖子，好整以暇地观赏着亲手创造出的“艺术品”。

已经死透的女人四肢与躯干的连接被砍断，七零八落地散着，胸前一个硕大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地涌出热流，心脏不翼而飞。

“嗯……”凶手对着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深刻感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再次掀开眼皮，轻声说，“还不够。”

她转了一圈手腕，扬起拿着砍刀的手，刚要落下，背后忽然滚起一阵凉意，好像有只眼睛在看着她。

凶手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去看，披在背后的长发因为沾了血渍，毛笔似的在地板上写出了几道鬼画符。

不远处的矮柜上，一台冰凉的电子设备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转动一下，一闪一闪亮着细小的红灯，仿佛永恒不灭的目光，记录了所见的所有罪行。

这是一台家用摄像头。

凶手露出一丝玩味儿的笑意，站起身，离开了尸体周围，提着刀来到摄像头面前，半蹲下来，与它对视。

她眉眼间突然舒展开，唇角裂开一道诡谲的弧度，一手捧着脸，指尖的血恰好点在眼角一个殷红的痣上，晕开一片色彩，然后歪了歪脑袋，并不好奇地吐出一嘴寒意：“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见什么了？”

司法鉴定的陆主任才赶到案发现场，就撞见一个穿着警服的青年扶着门、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门，对着她一弓腰，一张嘴，“恭敬”地吐了一地。

陆主任下意识屏息，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心里控制不住地一阵发毛，却仍然坚持着，蹙着眉说了句体面的关心，“没事吧？”

青年嘴里苦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摆了摆手。

他的身后，一个同样身着警服、年纪稍长的女人从容地走出案发现场，不紧不慢地跨过警戒线，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背，动作略显慈蔼，但力道不减。

青年被拍的，弹簧似的直起腰。

这位肩膀上扛着两道扛的女士顺势递过去一瓶水，连胳膊肘都懒得弯一下，斜斜地在他肩膀敲了敲，示意再想吐就去边儿上。

青年收到指令，脚下一滑，拎着水瓶滚了。

“两道扛”女士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稍带停顿地一抬眼，对着在门口耽搁了一些时间的人说：“小鹿……啊，不对，是陆主任，你可算来了，赶紧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现在非常需要你。”

陆主任看到她的出现，第一时间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皱的眉才缓缓松开，无声点了点头，带着随行的助理进了屋。

刚刚退场的青年警察漱完口，清醒了片刻精神气，竟然又溜了回来，赶着时间看到了陆主纤尘不染的衣角飘飘然离去，气虚之余，还有一根挂满了闲话的舌头能动：“廖队，这陆主任——脾气是不是有点大啊？你说一句话，她都不搭理你的。”

廖队长登时飞给他一记眼刀，没好气地说：“你看见个尸体就吐的还敢说人家？”

青年警察闻言低下了脑袋，摸着后脑勺的粗短发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还没习惯这么刺激的现场嘛……队长，里面那人真是死的太惨了。”

廖队：“觉得她惨就抓紧点儿找到凶手，以告……”

声音未落，去而复返的陆主任再次露面，指了指小年轻，声音毫无起伏地打断了廖队的话：“用不上他了。”

一大一小的警察齐齐转头看着她。

小的那个先是一脸震惊，紧接着转变成佩服，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么快就从现场出来了？！工作效率真高啊。

大的那个起先也是震惊，余光瞥到青年的神色，眼角连着皱纹，挤出了一丝自豪的笑意：看吧，我家陆女士就是这么厉害。

陆主任直接忽视了他们精彩的面部表情，垂眸道：“汇报上级，准备好交接工作，这已经不是你们能解决的事情了。”

廖队瞬间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一勾手指，示意陆主任和她换个地方说话。

陆主任脱下手套，也没问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径自左转，留了个“快跟上”的后脑勺给她。

廖队跟着一拐弯，才走了两步，发现没眼力劲儿的青年也跟了上来，连忙挥手把他赶走，小跑着追上陆主任，避开了众人。

“是有什么重要的发现吗？”

陆主任：“死者身上有妖气残留的痕迹。”

廖队惊了一下，脑筋转了个圈，“你是说……”

陆主任：“嗯，你想的没错。而且死者的身份也不简单，这次事件轮不到我们处理了，洗洗手，准备好材料，把工作转交给执妖局。”

听她这么说，廖队还有点丧气，淡淡地“啧”了一声，说：“又轮不到我出手了啊……这世界上有妖力这种鬼东西，人化为妖，凝聚世间的灵气——真是bug一样的存在。说实话，我一开始还不信有什么执妖局，也是亲眼见过她们办案才服气。听说，这两年执妖局管辖的范围清净了不少，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应对突发事件。”

陆主任平静地说：“不管能不能，也比你能了。”

“你真是……”

一场燃起了一点儿苗头的口头战争在廖队的叹气声中熄了火。

她从兜里摸出一盒随身携带的香膏，递出去，漫不经心地颠了颠，“喏，给你的。那间屋子里的气味重，我知道你的毛病。”

陆主任低眉，瞧了一眼香膏盒上雕刻的莲花纹样，午后的阳光在盒盖上一闪，微微刺激到她的眼睛，随即向上一撩眼皮，淡淡地说：“这东西，廖队还是自己收好，工作还没结束呢。既然知道我有‘毛病’，就应该想办法帮我改正才是。”

最后的声音裹着她长外套下扬起的风，冷冷地飘走了。

廖队盯着晾在半空无人接应的手，发着呆与空气纠缠了片刻，忽然很想回到一分钟之前，把舌头掰弯，阻止一些不当的措词蹦出口。

然而茫茫世间，有妖力和妖怪的存在，却没有仙人肯将时光倒回术传授给她。

廖队又是一声“啧”，恨不得在自己的嘴上拍一巴掌。她想起新买的香膏的价钱，默默收回口袋里，打算之后再找个机会，在陆主任身上二次利用一下。

百里之外，坐在候机大厅里晒太阳的银月白忽然惊醒，半掩着口鼻，对着空荡的前方打了个提神醒脑的喷嚏，夹杂了一丝白色的黑发在半空荡漾出一片。

躺在她身上的一点儿重量刹那间消失了，随之响起“咚！”一声。

银月白没第一时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揉了揉鼻尖，莫名觉得这一下喷嚏似乎是在预兆着什么。

她眯着眼睛去看玻璃墙外的艳阳高照——这清平世界，郎朗乾坤，看上去不像是妖邪即将出没的风景。

其余的不幸，银月白一时间也想不到了。

妖邪出没，就意味着她这样一个挂着编制的执妖局外勤人员要加班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加班更不幸。

她刚结束连轴转的出差，正想和领导兼老师的眭女士汇报一下工作成果，顺便请个长假，再顺便以关门大弟子的身份抱怨两句这几天的辛劳，期望眭女士今后再也不要把如此艰辛的任务分派给她了——即使有高额的奖金诱惑。

她一个一心只想躺平的有志青年，实在承受不起肉/体上的万分劳累。

结果掏出三年前买的老手机，一卡一顿地在列表里找到备注为“金浪大美女”的联系人，才敲打出一句问候的话，一阵困意汹涌袭来，眼睫一眨一眨地提示着大脑即将自动进入待机状态。

信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银月白也没做好准备，脑袋猛地向下一点，眼皮一盖，囫囵睡了过去。手机从掌心滑落，岌岌可危地搭在腹部和大腿之间。

银月白醒时一个喷嚏，直接把“兴许还能抢救一下”的手机掀飞了出去，屏幕登时裂成八瓣，粉碎的轰轰烈烈。

她发了一阵懵，终于想起来还没问候老师，也终于发现了手机遭遇的惨剧。

这会儿，银月白屁股仍然粘着候机大厅的椅子，弯着腰，探出上半身，姿态像是伸展着脖子的老龟，筋骨虽然年迈，眼神依旧灵活，很快在椅子腿旁边找到了几乎凉透的手机尸体。

连续按了十几下开机键，还是没能把这嘎嘣脆的电子设备抢救过来，只剩下屏幕一闪一闪的亮着混合了多种颜色的光，把银月白的脸色照得相当精彩。

她一歪嘴角，认命似的想着：出差的奖金都还没问世，就已经被命运安排好，要随着手机殉葬喽。

真是可怜。

银月白低声嘟囔了句：“这倒霉催的。”

话音刚落，心里蓦地“咯噔”一声，一种不幸的预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