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外的小热闹一点不影响里面的氛围。事实上,陈登已经怀疑人生有一会儿了。这世界是癫成啥样了!
不查是真不知道,这位被法器锤出原型的窃贼还不是一个普通蟊贼,人家在道上还是闯出过名号的。
马程飞,男,31岁,Y省K市M县人,无业。在正面的社会里,他是无业游民,是街溜子,是小混混,可在另一面的社会圈子里,他是大名鼎鼎的 “飞哥”、“小马哥”,虽然还没被捧到“盗圣”之类的程度吧,但已经有了不少想跟他学技术的人。最初是有个初中毕业的小年轻,听说了他的名声,特地跨越千里跑来Y省找他,想拜他为师,虽然最后没有收这个徒弟,但人家一口一个“大师”着实把马程飞叫得飘飘然。这事之后马程飞膨胀得不行。
按理说,大华的盗窃犯罪通常都被限制在一个层次很低的程度。什么小偷小摸扒点手机卡证什么的就差不多了,聪明一点儿的人玩的是互联网,偷一些帐号里的虚拟币啥的,大胆一点的偷文物,但那是极小的一个圈子,通常更讲究门路,和偷的技术没太大关系。所以在大华说到“偷”,很少有人能想到什么惊天大案。马程飞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赢得这么大的名气和口碑呢?说来这家伙也是有点子不走寻常路。他确实曾经做过几个不小的案子,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
马程飞一直认为自己和别的“偷儿”是不同的,他觉得自己要么不偷,要偷就必须是实力派,走技术流,用脑子偷。就是说,他是有技术追求的,如果国家对盗窃技术也有个职称评定,他觉得自己必须得拿到那个“八级钳工”的证书。所以那些什么在街上乱窜撞人掏人家口袋、挤公交顺别人手机之类的档次太低,他马程飞丢不起那人。在网上偷人家帐号之类的,他又觉得不够刺激,不稀罕学。风险和收益双高的文物盗窃,马程飞嫌晦气。按他的说法,博物馆里的这年头你一般偷不出来,别人家压咸菜缸的宝贝你认不出来,所以能偷的也就自己刨地挖出来的,这老物件要是不晦气,也不至于埋了那么久还让你个孙子给刨两下就得着了,这些能是宝贝么?你就是个超人,这些都是氪石,给你克的死死的!压根儿就不该你碰的玩意儿,你还能想着拿它练技术?
不得不说还是有那么点逻辑自洽是肿么肥四……
所以马程飞想偷的是什么呢?
他曾经认真分析过,不管什么东西,达到一定的规模才能实现性价比。你从一万个普通人手里各偷一块钱,累死也就一万块。你从一个有一百万的富人手里偷一次边角料,一万块也不难。所以,要偷就奔着有钱人偷。
但有钱人丢了钱,也更容易闹大呀!没事,奔着那些没胆子嚷嚷的偷呗!
什么叫“没胆子嚷嚷被偷”的呢?飞哥会告诉你,你四不四撒!就那些不义之财,懂不?不义之财!
然后他现身说法,亲身示范。
曾经有俩抢劫了金店的悍匪,好不容易抱着一大包黄金吭哧吭哧逃到荒郊野地,换车乔装。俩人换完衣服,转身发现黄金不见了,都猜疑是对方想要独吞,警察赶到的时候俩人都身负重伤……
一个财务因为赌博,实在还不上钱了,盘算布置了许久,偷了公司几百万出逃,结果几天后在躲藏的小旅馆里哭天抢地,嚎着钱没了,命也要没了……
一个贪官刚接受了一笔贿赂,当他捧着刚到手的和田籽料无事牌打开书柜暗格里的保险箱时,被“邦”地一声敲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一瞬间脸色褪成死白,抖成筛糠,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白眼又往后倒去……
凡此种种,诸如此类……
总结一下,马程飞主打的就是一个黑吃黑。
这么做的好处主要是效率高,要偷的东西成色好不好,价值高不高这种低级问题不用问了,被你吃的那户已经替你验证过了。
于是又有一个问题。被吃了的“黑”们难道就没想过报复吗?
当然有,只是能实现的至今为止还没有。马程飞有个亲哥哥叫马鹏飞,做的是白货的生意,素来人狠话不多,他的发家史本来也是刀口舔血树敌无数,所以弟弟那些个孽债在他眼里毛都不是。
马鹏飞平时看不上弟弟弄的那仨瓜俩枣,在他看来弟弟这就是玩儿呢!但还真有过几次资金紧张的时候,是弟弟给他弄来了救急的钱,所以马鹏飞挺支持弟弟的“事业”。
马程飞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没被哥哥护住而挨刀,却从没想过自己能被一把金刚杵当成邪祟给收了,从此江湖再无飞哥……上哪儿说理去……
“马程飞。”
“到。”马程飞满心委屈,他和别的“偷儿”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就只有铁窗泪这一种可能了,毕竟这次抓的现行,好在未遂,不至于蹲太久……
“你说你就是去偷客人东西的。”
“是。”
“你撒谎!”
“警察同志,我真就偷东西,没干别的。”
“你打算偷她们什么?”
“钱呐!他们住套房的客人有钱!一天几千块的房费,一定是有钱人,有好东西。”
“那你觉得一整间套房里,哪里最有可能有好东西?”
“……”马程飞垂下眼,有些委屈地说,“我搞不清楚套房里长啥样……”
“你不知道套房长啥样你就直奔那扇门?”
“我真不知道,警察同志,你看,我像是那种会住高级套房的人么,是吧!”马程飞尴尬地笑,铐着的手反指了指自己,“咱也是穷孩子出身,没上过台面嘛,是不是……”
陈登冷淡地看着他说:“我劝你老实点坦白,继续演戏我这儿也发不了奖给你,倒是可能让你在里面多待几年。”
“我没撒谎,真不骗你,我这之前都没住过酒店,不信你们去查有没有我的开房记录!”
“系统里当然不会有你开房的记录,你都让你小弟开了房把房卡给你。马程飞,你有点儿聪明,但不多。最后劝你一句,坦白从宽。”
马程飞咽了口唾沫,迟疑地说:“我确实不知道花冠皇庭的套房是什么样的,我没住过他家……”
陈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说道:“你不会以为麻崽儿还什么都没说吧?”
马程飞明显地僵了一下。
“你俩同时被抓的。你还去了趟医院,他直接送来了这儿。”陈登拿起杯子喝了口润润喉,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的,“看不出来你对麻崽儿还挺看好啊,觉得他比你更有出息是吧。”
马程飞没吭声,眼神已经有些许不安。是啊,怎么把这小子忘了……当初选他跟在自己身边,不就是因为他纯纯一个孬种,膝盖软的跟面条似的好欺负么。
“你以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点心,知道的事情反正不多,就算把他倒干净也没多少事儿是吧?”
马程飞确实是这么想的,麻崽儿虽然跟了他两年多了,但平时只是给他打杂,供他羞辱取乐,他从没真让麻崽儿接触要紧的事。
陈登看马程飞还在负隅顽抗,暗暗叹息,有些人就不值当给他机会。“麻崽儿在你眼里是废物,你猜麻崽儿是怎么看你的呢?”
马程飞闻言抬眼看过来,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怎么看他?麻崽儿还能怎么看他!敬他,怕他,艳羡他的地位和本事……
“他恨不得咬死你。”
马程飞震惊。
陈登继续添柴:“你不知道吧,麻崽儿能留在你身边那么久,就是因为他恨。你以为只是让他打杂就没事了?他连你的DNA都搞到了。你以为他是好欺负,他只是为了报仇在隐忍。你□□未成年少女的时候,没想过人家哥哥能为了报仇做到这种地步吧?”
马程飞浑身发冷。他确实不知道。他跟别的“偷儿”不一样,他有个卖白货的亲哥哥,多点艳福真不算什么……麻崽儿有妹妹被他睡过?还是未成年!他好像是睡过几个未成年……完了,这事儿判的肯定比盗窃未遂多啊,多很多啊!
“警察同志,这可不能乱说啊!我怎么可能□□,还未成年,这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你们不能听这小子乱咬人呐!你们知道他为啥叫‘麻崽儿’么?我告诉你们啊这小子……”
马程飞一串辩白还没说完,陈登“啪”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他:“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仇敌,麻崽儿跟着你那么久,你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黄金?不连号的现金?还是和田玉?飞哥?”
马程飞如坠冰窖,心如死灰。他跟别的“偷儿”不一样,毕竟他名声在外,案值特别巨大……
刑警支队食堂。
陈登猛扒几口饭,嘴里塞得满满的。老王坐在对面看看他,嘿嘿笑他:“气着了?”
陈登怕嘴里的饭菜喷出来,快速嚼了两下,匆匆咽下,却一不小心噎住了。老王赶紧把汤碗端起来给他。陈登喝了汤,终于把饭菜顺下去。放下汤碗,闷着鼻子回师父的话:“倒也不是气,就是不甘心。”
老王伸出手指隔空点点徒弟,笑说:“还是嫩了点儿,这就沉不住气了!审讯结果不理想那不是九成九的事情么?哦,事情的真相就一定得按照你推演的来啊?你就非要马程飞去偷外国人呐?”
陈登放下筷子,撅了噘嘴,“那都这么明显的事情,谁会相信是巧合啊!师父您之前不也跟我想的一样么……”
老王又嘿嘿笑了几声,把陈登没吃完的饭碗又往前推了推,示意他赶紧吃饭。陈登手背蹭了蹭鼻子,拿起筷子继续吃。
老王掏出山楂片含嘴里,不紧不慢地对徒弟说:“收获还是挺大的。你没发现么?”
陈登疑惑地从饭碗沿口上抬眼看他。
老王熟练地复述笔录里的内容。“马程飞交待,他收到消息,有富商在花冠皇庭大酒店的B618套房入住,就去偷了。”老王说着揣起手抱胸,“你发现没?不管是宋亚琴和张欣,还是之前住的路易和史蒂文,两组人确实都是富商的身份,都住过B618。”
“师父您是说,马程飞虽然知道具体房间的两个人,但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
“这不是明摆着么!”老王皱起眉头嫌弃徒弟迟钝,“我是说,谁放出的这消息,能说出具体的酒店名和房间号,却不说人的特征。”
陈登一愣,“对哦!”
聪明的徒弟平时总是装傻,这回难得显露出真实的因经验不足而尚未褪干净的傻气,老王从其中获得巨大的快乐,笑得眼角褶子堆一堆,见牙不见眼。
下午,老王就让陈登开车,带他去见了一个人。
鼠爷在他那个圈子里属于是少见的能人。由于跟着两个道上的哥哥,再加上长相的关系,少年时被起外号叫三耗子。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两位哥哥一个死在道上,一个吃牢饭能吃到死,只剩了他倒是好好的。虽说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却也是在这圈子里实打实熬出了资历。所谓“剩者为王”,他也就被敬成了“三爷”。可他不爱别人叫他“三爷”,让人叫他“鼠爷”。
“谁知道三爷是个什么东西?但凡是个行三的都能叫三爷。可叫鼠爷,就没谁不知道这是当初的三耗子!”鼠爷年岁长了,身上的肉却还是没长几两。他随和地说着话,手上没停,不一会儿给老王和陈登来了个“凤凰三点头”,然后给两位客人分了茶,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登伸出手指扣了扣桌面。鼠爷嘴角又往上勾了几分。
老王熟稔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赞叹:“耗子,你这茶水,确实是越来越好了。”
“不敢给你送,你喜欢可以随时来喝!”鼠爷笑嘻嘻,“你们规矩大,兄弟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