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灯光昏暗，几缕阳光透过窗外的缝隙，勉强照亮了杂乱的空间。

“叮——”搁在桌上的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苏彤放下手中的筷子，嚷道：“时雨姐，你手机响了！”

见商时雨仍在低头看书，便自作主张念了出声：

“明年是妈妈五十岁生日，这四年来她一直很想你......”

短信还没念完，手机就蓦地被一只葱白的手抽走，画着浓妆的女演员眼周泛着桃花般的艳色，鸦羽似的睫毛上下翩飞，显得那双黑瞳即便是愠怒，也透着几分动人的潋滟：“谁让你看我手机了。”

苏彤是嘉艺传媒派来剧组的助理，跟她熟络惯了，嘻嘻一笑：“姐，你那屏都碎成好几块了，该换了！”

她见时雨不理睬她，只是低着头沉默，又自来熟地问：“谁发你的呀？怎么是陌生号码，该不是诈骗电话吧？”

“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

苏彤不服气，一次性筷子往没吃完的盒饭里一扔，把塑料饭盒盖了上去：“你才小孩呢，我都二十岁了！”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时雨柔粉的唇瓣扯动了一下，绽出一个惆怅的浅笑：“二十岁，可不就是小孩嘛。什么都还不懂啊......”

时雨放下手机，试图把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上，却发现那些熟悉的文字变得模糊，难以聚焦。

那条没头没尾的陌生的短信，将她的思绪骤然拉回四年前。

她仍是无忧无虑的商时雨，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岁月。

商景云的生日是正月初一，每逢过年，妈妈会带着全家前往外公家，跟一大帮亲戚一同庆祝。小辈们时常围在一起赛车、打牌，热热闹闹玩上三天三夜。她甚至记得有一年，他们几个过了年初一就飞往巴厘岛，疯玩了一星期才悄悄地溜回家。

那些浸满了欢笑，仿佛漂浮在云端上的日子太过遥远，以至于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盒饭已经有点冷掉了。

米饭放的时间长了，口感很硬，带着一种木屑般的粗糙感。时雨没吃几口就饱了，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继续低头看书。

一旁的苏彤靠在椅背上刷抖音，时不时飘来几声浮夸的电子音：

“智心科技昨日正式收购大眼娱乐，CEO宣布未来即将入驻文娱版块！”

“——最近智心崛起的势头有点猛啊，不光把老对头创宇智能收购了，还一口气吃下了好几家文娱公司。昨天开新产品发布会，CEO宣布未来几年会投资一系列具有企业价值使命的影视作品.......”

这条新闻的配图是智心科技CEO的高清照片，苏彤边看边津津有味地点了个赞：“秦总别的不说，就是硬帅。你说我怎么碰不到”

“太吵了，小点声。”时雨无奈地合上了书，从包里拿出台词本，“我背会台词。”

时雨背台词的姿态跟平常说话不太一样，吐字发音更加清晰，也会刻意纠正前后鼻音不分的坏习惯，还怪好听的。苏彤想跟往日一样将当成催眠曲小憩片刻，但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等等，你这背的不是咱剧组的台词吧？”

时雨完整地念出一长串台词，趁着间隙朝她嫣然一笑：“晚上有个试镜，先练练。”

“你也太猛了吧姐.......”苏彤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白天拍戏晚上加练，中午还不休息，你哪来那么多精力啊？不累的吗？”

时雨抿着唇笑了笑：“没办法，生活不易啊小朋友，你还是好好读书吧。”

苏彤高中毕业后就来嘉艺传媒当艺人助理，相比起大部分性格乖戾，难伺候的明星，商时雨算得上好说话，除了时不时劝她重返校园以外。

苏彤小声嘟囔：“你不也没上大学嘛......”

“是啊。”时雨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她的眼眸微微垂下，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所以我现在过得一团糟......你还小，千万别学我。”

明明是自嘲的语气，但蕴含其中的遗憾、难过和惆怅却如薄雾般弥漫开来。苏彤一怔，原本准备好的反驳话语在喉咙里哽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只不过她刚安静了没多久，又开始骚扰时雨：“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知道韩露露的后台是谁吗？”

韩露露是嘉艺传媒当红艺人之一，也是时下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小花，在《锦月长歌》剧组饰演女主角。

这部改编自知名网络言情小说的大IP古装剧，开拍以来就话题不断，先是传出女主角在片场耍大牌，后来又爆出男主的扮演者醉驾的消息，各类热搜通稿层出不穷。

时雨瞥了她一眼，不做声。

“她是制片人带来的，昨晚虞总不是来剧组探班吗？下了戏，她就直接上了他的车，一晚上都没回来。”

苏彤压低了声音，“难怪她上午脾气那么臭，自己NG好多次，还冲你发火。有后台就是不一样！还霸占了休息室，把我们赶到杂物间来......”

话音刚落，她的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少说八卦，当心被罚。”

*

半个小时的午休很快结束，下午拍摄的第一幕戏，是韩露露和商时雨的对手戏。

《锦月长歌》是一部古代宫廷剧，故事发生在名为架空的“靖国”王朝，女主岑月为了给含冤惨死的双亲讨回公道，女扮男装入朝，因此与不受宠的皇子李瑾结缘，最后帮助他平定内乱，登上皇位。

时雨饰演的角色勉强算是女四号，是一名舞姬瑶光，外表美丽柔弱，实则是敌国派来的奸细，结局被揭露野心后死于乱箭之中。

这幕戏讲述的是岑月在瑶光的舞姿中看到了失传已久的《云霓曲》的步法，初次产生了怀疑。

拍摄场地已经布置完毕，摄影师忙碌地调整着机位，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

过完九月，虽然气温不高，但正午的阳光依旧炽热。韩露露NG过几次，导演不太满意，先让化妆师补妆。两个助理全程举着手持小风扇给她扇风，确保她每一帧镜头都完美无瑕。

时雨换上了一袭厚重的舞裙，层叠的纱幔和挂饰压得头皮沉重。苏彤不是她的私人助理，此刻被韩露露差使去做事了，她只能徒劳地站在一旁等待。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偶尔滴在眼睫上，引起一阵微微的刺痒。但她不敢伸手去擦，万一花了妆，又要耽误拍摄进度。

落在旁人眼里大概惨兮兮的，但她此刻的心情却很顺畅。

她的戏份接近杀青，今天的通告单上就排了两场戏，上午的戏份已经顺利完成，现在只剩下与韩露露的对手戏。一旦拍摄完毕，她便能提前离开，前往另一个剧组参加试镜。

无论能否通过，新的开始这个念头总是令人振奋的，即便韩露露连说错了三遍台词，她也没觉得煎熬，反而颇有耐心地鼓励着朝她笑了一下。

事后时雨回想起来，韩露露可能把她的微笑当成了嘲讽。

“导演，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演不下去！”

韩露露第四次忘词后，情绪有些失控，她指着时雨，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满，“我们能不能调整一下动作？比如等会儿我质问她的时候，让她跪着回话，不许抬头。”

“这不合适吧。”导演还没发话，时雨就率先提出了异议，“虽然剧本上没有明说，岑月跟瑶光应当是知己，岑月先前差点败露身份，也是瑶光为她隐瞒......”

商时雨的眼睛很大，眼眸漆黑，如同两个美丽却摄人心魂的漩涡。

韩露露秀眉紧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我跟导演讨论戏份，有你什么事？”

“好了，都别吵了。”导演张毅的声音适时响起：“就你一个人看过剧本？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面对他的叱责，时雨沉默而温顺地垂下了雪白的脖颈，姿态像极了矜贵却一朝败落，只能在家禽饲笼里低头饮水的天鹅。

张毅又转头瞪着韩露露：“你昨晚干嘛去了？就这几句台词也背不利索。就算后期配音，也要对口型的！”

“导演，我昨晚去了哪里，您还不清楚嘛~”韩露露甜甜地朝他抛了个媚眼，换来了张毅没好气的眼刀。

接下来韩露露总算找回了一些状态，完整过了几幕戏后，要拍摄一个瑶光仓促逃走，岑月紧追不舍，将她拦下来的场景。

肢体冲突的时候，时雨感到韩露露的动作格外粗鲁，拽着她胳膊的力道也全然不似在演戏。

岑月拽住了瑶光长长的舞裙，将她从背后拉回，一路拖曳到铜镜前，瑶光满头的珠翠在剧烈的晃动中抵上了冰冷的镜面：

“你好好看清楚，你的青春美貌、荣华富贵，都是靖国给你的——”

韩露露凝视着铜镜中尽管模糊却丝毫不掩美貌的倒影，手中的力道蓦然加重，竟然从背后直接将时雨的头硬生生推向镜面——“砰！”

那一刻，时雨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记巨大的钟鼓迎面砸下，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阵金光闪烁，耳中响起阵阵耳鸣。

韩露露俯下身，贴着她的耳畔，声音低得只有彼此才能听到：“听说你之前得罪了制片人，被封杀了——”

监视器后传来导演不满的怒吼：“你们在搞什么？这条不行，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