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已拒绝。]
“.......”
“商小姐?你怎么不说话?我已经回到B市了。没别的意思,就是跟你报个平安。”
“.......嗯。”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你跟家人说了拍电影的事情了吗?他们不同意,是不是?”
“没有......”
“没有不同意吗?那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担心,像你这样的家庭,父母肯定非常疼爱你,不忍心让你吃一点苦。虽然很希望你能参演,但我丑话说在前,拍电影是很辛苦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女孩攥紧了手机,手指由于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了细微的、被压抑的哽咽声,透过电波无限放大:“我还没有,告诉他们.......”
通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声音变得异常柔和与谨慎:“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商小姐?”
“......时雨?”
“爸爸今天上午飞回了南美。妈妈......带钟心去了迪士尼。”
“钟心?是你的朋友,还是亲戚?”
“都不是......”时雨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聚勇气,“她是......爸爸妈妈真正的孩子。”
她把头埋在了膝盖里,整个身体蜷缩在房间的黑暗中,隔绝了所有的光源,唯独眼前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晕。
“靳辰星,我好难过......”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突然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自打靳辰星意外揭开了时雨的秘密,他们的通话变得越发频繁。
大多数时候是时雨主动联系靳辰星:
“昨天她们七点不到就从迪士尼回来了,连烟花秀没都看,听说是有个项目临时出了问题。我看到她们讨论得那么认真,一句话都插不上,只好走掉了。”
“钟心买了好几个玲娜贝尔,妈妈留下了一个放在她的房间。她之前从来不会碰那些玩偶的。”
“时雨,你妈妈刚刚得知这一切,处于一种急于弥补的心理,可能会做出跟往常不一样的举动。你别放在心里。这段时间你照常上学,等过几天她平静下来,再跟她好好聊聊。”
靳辰星正处于电影前期筹备阶段,每天有奔赴不完的会议和酒局,他会尽量抽空在忙碌的间隙回复时雨的微信:
“不好意思,我刚到家。最近有点忙......这么晚,你还打给我?”
“嗯......今天钟心告诉妈妈,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她的养父母说这件事,所以暂时先不提了。她说,这些年他们对她一直很好,她没有理由因为血缘关系就抛下他们。”
“她用自己的奖学金,在学校附近为他们租了房,以后大概很少会回我们家了。”
“我应该感谢她吧,至少她没打算公开认回父母。至少,我不会被扫地出门.......”
女孩的声音明明带着轻柔的笑意,靳辰星心中却无端泛起一股沉重。他不禁回忆起初次见到商时雨的那天,她明媚而灿烂的笑靥,哪怕是生气,愤怒,流泪,都是气势汹汹,充满生机的。
然而最近一连串的打击,如同抽取了她一部分的生命力,如同郁金香失去了养分,根茎和叶子开始枯萎,只有那矜持的花苞还固执地仰着头,勉强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不会的,时雨,”靳辰星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你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说断就断的。”
*
靳辰星在一个凌晨被噩梦急促地唤醒。
梦境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但那股从心底深处蔓延而出的寒意,让他感到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回过神来,发现枕边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格外刺眼。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是时雨。
“靳辰星,你好。我是商时雨。”
“我给好几个人打了电话,但只有你接了。”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就像那天我失恋了,本应感到痛苦万分,但你却突然出现,告诉我,原来我还可以拍电影——虽然是反派。那晚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会稀里糊涂喝得烂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一直陪着我,安慰我......”
“时雨,你在哪里?”
靳辰星听到电话那头隐隐传来晚风的呼啸声,电光火石间,难以言喻的不安从心头泛起。他急促地坐了起来,紧紧握住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你在外面吗?现在晚上很冷,你会生病的。乖,听我的,回到房间里。”
“靳辰星......”
电话那头,传来女孩闷闷的呜咽,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那哭腔中的颤抖却愈发明显:“我突然发现,我可能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先回房间,慢慢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把每一件事都告诉我。如果你不肯说,我一整晚都会睡不着。”
“告诉我,好不好?”
片刻后,时雨带着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我跟妈妈吵架了.....这周末爸爸会回来一趟,她想邀请钟心来家里吃饭。”
“我昨天刚知道了一个秘密,心情不是很好,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所以妈妈非常生气。她从书房里拿出了一叠资料,说是我亲生母亲的档案。我不肯看,她非要我看......还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她的声音再次陷入沉寂,仿佛每回忆起一秒钟都是一种折磨。
在这令人心焦的沉默中,靳辰星闪过无数个不安的假设,不得一遍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直到时雨从沉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带我去见了我的亲生母亲,在......女子监狱。”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血缘的力量真的那么神奇。那个女人吸毒、滥交、无恶不作,我却没法心安理得地恨她......”
“在她脸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那样,憎恨我自己。”
“或许,我真的是天生坏种,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靳辰星闭上了眼睛。在这个静谧而寒冷的秋夜,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伴随着女孩的眼泪而颤动,明明与他毫无关联,却升腾起一股毫无由来的怜悯和痛苦。
“时雨,你想知道,我让你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吗?”
初次见面时,商时雨对于靳辰星想让她饰演的角色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但由于不确定她是否出演,他终究没有跟她透露半个字。
“你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把手机充满电。我会告诉你,每一个细节,都会告诉你。”
“靳辰星。”时雨在犹豫很久后,很轻,很低落地开口,“你真的......不是在骗我吗?”
“我不会骗你。其实,这个剧本是我一个人构思的,除了你,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商时雨,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也是我的第一个观众。”
“无论你最终是否出演,我只说这一遍。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听。”
*
电影的名字叫《断桥》,是一个有些压抑的故事。
于珊是个年轻有为的检察官,过着平静而忙碌的生活。
她心中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高中时,她曾因校园霸凌几近崩溃,险些走上绝路,是一个叫思湘的女孩子救了她。
思湘跟她年龄相仿,早早辍学,混迹于KTV与舞厅,行事张扬,桀骜不驯。
两个成长轨迹与性情爱好都迥然相异的女孩,因缘巧合之下,发展出了坚固的友谊。将近半年时间,她们形影不离。于珊教思湘念诗、做算数、背英文单词,但思湘最感兴趣的,却是看她跳舞。
高考前夕,胆大的思湘央求于珊陪她去校外一座废弃的“鬼宅”探险。于珊觉得危险,本该拒绝,却鬼使神差答应了:因为她想在趁此单独相处的机会,向思湘告白。
那天过后,走出“鬼宅”的只有于珊一个人,思湘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直到三天前,检察官于珊接到一起社会反响恶劣的公诉案件:一个女人伙同姘夫,杀掉了她的丈夫,以及她的养父。乍看像是寻常的感情纠纷,但稍一调查,却发现涉案人员的身份皆是几经修改的通缉犯。
案件发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据说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是被拐卖至此。
嫌疑人很快被关押入狱,证件照片上,一双空洞而迷惘的眼睛,曾经照亮过于珊灰暗的高中时代。
思湘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承认曾以去南方赚钱为名,伙同犯罪团伙诱骗拐卖多名无辜的女孩前往深山。
........
故事本该从头说起。
*
那一晚,靳辰星言出必行,不光告诉了时雨招商项目书上的内容,还把他不曾跟任何人透露的,整个故事的内核都告诉了她。
时雨回到房间以后,情绪消退了很多,没再继续哭泣,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他陈述的空隙,插几个问题:
“思湘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靳辰星反问她:“你认为她是好,还是坏?”
“她的确犯下不少罪行,算不上好人。但如果说是坏人,她却为了帮于珊逃走,不惜委身刘权......”
时雨思考了一会,问:“是因为她的妈妈吗?她只想救出她妈妈,才不得已听命于刘权。每个被谋害的女孩,她都尽量提醒她们逃了,只是.......”
靳辰星淡淡地笑了笑:“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啊!你不是导演吗?这个故事不是你写的吗?”她抓狂不已,像回到了小时候看连载漫画,一颗心不上不下被吊着,非要看到结局才甘心。
“虽然我创造了这个故事,但当我展现给观众的那一刻,每个角色都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所以我不会刻意引导观众必须如何想,只要能够自圆其说,都没关系。”
“你说的未免也太官方了吧.......”
时雨蜷缩在被窝深处,发出不满而抱怨的嘀咕:“我是一般人吗?我可是你的一眼钦定的女主,你的缪斯......”
她刚想控诉“所以你就这么敷衍我”,不料电话那头,传来靳辰星的一阵轻笑:“是啊。所以,你很重要。”
“......”
“其实刚才,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的口吻遽然变得凝重而严肃,仿佛回到了初遇的那晚,从戏剧院出来的时候,他对她轻浮行径的训斥与忠告。
“我怕你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不是因为电影的事才担心。”
“而是因为,如果你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至少,我会很难过。”
他的声音沉重而坚定,一下一下击打在她的耳膜上,顷刻间仿佛连同手中的手机,也开始灼灼发烫。
时雨许久没有回答。
如果说在半小时之前,她觉得自己是被放逐的风筝,纵使一跃而下,也不过是提前结束了流浪的宿命。那现在,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世界的那条虽然细微,但真实存在的连线。
好在靳辰星并未穷追不舍,很快放过了她,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那一晚,他们整整聊了一通宵。
时雨毫无保留地倾诉了自己这些天来的烦恼。靳辰星耐心地听着,每一件都给出了恰当而精辟的点评。
时雨从未想过自己能跟一个大她八岁的人,有那么多共同话题。
她的幼稚和任性,尖锐与冲动,仿佛被细心地包裹在一团软绵绵的气囊中。就像贝蚌不吝啬于吸收砂砾与泥土,最终回馈一颗明亮的珍珠。
通话接近尾声时,她问靳辰星:“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拍摄?”
“如果演员能够尽快落实,大概两个月以内吧。”
靳辰星早已对她的出演不抱希望,只是随意地开了个玩笑:“怎么,还打算考虑一下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因为我没学过表演,也不是科班,还吃不了苦。”
时雨停顿了一小会,有一个细微,新鲜,充满朝气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