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究竟会为了它,做到何种地步?”
见她哑然,靳辰星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认真而严肃地注视着她:“时雨,你进组以来一直在努力学习、加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那只是最最微不足道的。”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想要出人头地,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你的确拥有很棒的天赋,也很努力,但还远远不够。”
“听起来可能有点残酷,但在这个行业里,美貌与灵气,都是最基础,最常见,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他顿了顿,垂下眼眸,似是于心不忍:“你可以随时离开这里,我不会怪你。”
时雨迷惘地望着他,浸透了泪水的眼眸漆黑而幽深,泛着潮湿的冷意。
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贴在脸颊上,原本精致的妆容被湖水冲刷得所剩无几,嘴唇冻得发青,姿态狼狈地望着靳辰星,冥冥之中,仿佛穿越时空,与三年后面目全非的自己对视。
“你少小看我了!我才不会回去!”
半晌,她猛地将头扭过去,似乎下定了决心,粗鲁地端起一旁的姜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呛鼻的热辣霎时沿着喉管一路滑到腹腔深处,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早跟你说过,最讨厌别人跟我提什么‘天赋’,‘梦想’,你烦不烦啊!我才不是为了那种东西才来这里受罪的呢!”
靳辰星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笑意:“那你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时雨掀开了温暖的绒毯,从帐篷中探出了半个身体。由于四肢发麻,动作带着些许僵硬。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白皙得几乎透明,美得摄人心魂,如同古籍里记载的山间妖灵。
“靳辰星。”她直视着他,“你听好了。”
昏暗的夜空中,她眸心漆黑,亮得出奇,晃动了他心底的波澜。
“我今后一定会——出人头地,大红大紫!”
那一刻,女孩的执念是如此决绝,顷刻间仿佛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时间与空间都在不可抗力中渐渐扭曲,化为纯白的齑粉。
时雨睁开眼,看到三年后的自己蜷缩在一滩污水中,如同被残忍拔去翅膀,坠入泥沼,依然苟延残喘的蝴蝶。
眼前男人狰狞扭曲的脸庞不断靠近。
“你他妈很硬气啊,都这样了还不肯服软......老子今天就跟你杠上了!”
掌心一凉,男人俯下身,将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瓶塞到了她的手中:“你当年用啤酒瓶给我脑袋开了瓢。今天你就当着我俩的面,亲自给自己脑门来一下,我们就不计前嫌!”
“砸啊!”男人怒喝道。
时雨撑起身子,浑身如同被巨石碾过,酸痛的手臂几乎抬不起一寸。
“你究竟会为了梦想,做到何种地步?”
时隔三年,靳辰星低沉的质问,依然历历在目。
同一时刻,相隔一百五十公里以外的S市,洁白的圆桌前,围坐着几十张年轻朝气的脸庞,彼此交谈热络,脸上俱是无忧无虑的笑意。
张青云老师欣慰地看着已经毕业的学生齐齐相聚在此,个个意气风发,前途不可限量。
赵鹏,张诚,潘泽宇,李木木,周雨欣........
记忆深处,似乎隐约闪过一张美丽娇纵的脸庞,但转瞬即逝。
她举起酒杯,压下了阵阵欢笑:“同学们,先静一静。”
“你们毕业了还愿意来看老师,我真的很感动。老师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你们都能拥有璀璨光明的未来。之前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举杯庆贺,共赴前程。一杯敬过往,一杯敬余生。”
“老师擅作主张把它改一改,就改成——一杯敬梦想,一杯敬青春,好不好?”
“好!”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同学们纷纷举杯庆贺,异口同声:“敬梦想——!”
时雨艰难而缓慢地站起身,双手将酒瓶高高举起。隔着厚重的瓶身,隐约看到红酒色泽艳丽,在水晶灯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如同尘世间翻腾的欲望。
“梁总,虞总,我过去年少轻狂不懂事,得罪了二位。求你们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我在此敬你们两杯——”
时雨挺直了胸膛,举起沉甸甸的酒瓶,用尽全身的力气,迎面朝头上砸去:“敬梦想......”
“砰——”
明亮的宴会厅里,无数酒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敬青春——!
剧痛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时雨眼前阵阵发黑,倏然间瞥见了一掠而过的死神的衣袍。
她面不改色地直视着面容逐渐变得惊恐的男人,微微颤抖的手臂再一次举起酒瓶,毫不留情地朝自己头上砸去!
一缕鲜血顺着额角蜿蜒流淌,世界逐渐变得模糊而血红。在失去意识、轰然倒地的那一刹那,她在心底轻轻说出了那句没能出口的祝祷:
“敬未来......”
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接到朝阳区热心市民举报,你们在这里聚众围殴,涉嫌非法囚禁和危害他人生命.......再不开门,我马上报警了!”
*
时雨隐隐约约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出于下意识的本能,双手抱住头,却不慎牵动头上的伤口,登时发出痛苦的呜咽。
“别怕,他们走了。来,把头抬高。”那人温声安抚着她,轻轻托起她的头颅,将一个柔软的东西枕在了下方。
时雨试图睁开眼辨认对方的模样,但双眸被却斑斑血迹模糊了视线,只得再次闭上了眼。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了身侧另一道声音:“你——你们是谁?”
“他是这家度假山庄的经理,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时雨仍不敢放松警惕:”梁总和虞总他们.......”
“他们已经逃走了。钱经理,我担心他们事后会销毁罪证,所以麻烦您先把这间包厢的监控调给我一份。”
那个钱经理的态度很是恭敬:“好的,靳老师。”说完立刻打了个电话,快步离开去调取监控了。
被称为“金老师”的男人逾越五十,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很容易令人放下防备。时雨闭着眼,轻轻恳求他:“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的手机,大概掉在这附近。”
对方欣然允诺。过了一会,他举起手臂,将手机轻柔地放在她手中:“是这个吗?”
他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你的屏幕好像摔碎了。”
时雨想起换屏幕的钱,又是一阵肉疼。对方拿出自己的手机,塞到她手中:“想要报警的话,先用这个吧。”
时雨摆了摆手,似乎并不着急:“大叔,麻烦您再帮我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被玻璃碎片划伤?”
她轻声嘟囔:“我还得靠它吃饭呢.......”
面前的男人仔细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还是很美丽。”
随后他再次询问:“你需要报警吗?”
“真的不用了.......大叔,你不懂,这种事报了警也没用。警察又不能给我资源......”
她仰面躺着,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反正他们这次发泄够了,以后就不会找我的麻烦了。”
包厢内静得出奇,年长的男人缄默了片刻,蓦然开口:“年轻人,你想进步是好事,但有些事情讲究天时地利、水到渠成。就像春天埋下种子,秋天才能收获,不能急于一时。”
“刚才情况那么危险,他们把你打成这样,妥妥的恶势力。你不该用青春和生命去赌他们的良知。“
说罢,他再次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她的掌心:“报警吧,我来做你的见证人。”
男人有一口好嗓子,发音字正腔圆,时雨听着他的口吻,隐隐觉得有点耳熟,但实在想不起来。
她忽然泄了气:“大叔,你说的都对,可我之前已经罪过他们了,为此浪费了将近三年。要是再这么蹉跎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我的梦想啊。”
对方无声地打量着他,片刻后,似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她听到他把手机拿回去,果断按下了三个数字键。
“大叔!都说了不要报警了——”
“你报不报警,是你的自由。但你没法阻止我。”
等待接通的间隙,那人抬眸,淡淡地说:“像你这样心思单纯,脑子一根筋的小姑娘,一开始就不该进这个圈。谁带你进圈的?回去我非好好批评他不可。”
最终,时雨还是稀里糊涂地被那人带着前往当地的警察局做了笔录。
简单处理并包扎完伤口出来,时雨来不及对这位陌生人说声感谢,却发现他做完笔录就先行离开了。警察告诉她,对方临走前,特意将刚才包厢的监控一并发送过来了。
“对了,这里有个信封,他拜托我们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时雨有些困惑地打开了那个厚厚的信封,却惊诧地发现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将近两万元的现金。
附赠一张从本子上撕下一半的字条:
“小姑娘,小病小痛不可耽误,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手机坏了就换一个,别不舍得花钱。记住,千金散尽,否极泰来。”
她怔怔地将纸条搁在掌心,感受着这份残存的余温。
紧接着,她意识到背面似乎还有字,翻过来一看,只见雪白的字条上,赫然写着一行笔力遒劲的大字: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