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抬眼望去是茫茫一片白色,雪在浓云下纷飞,又在太阳初现时一切落定。
脚下是踏雪的吱吱声。
简从生拢紧了衣领,低头朝着前方走去。
整整两个小时,简从生几乎不停歇地在这片白色中穿行。与他同行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积雪。
那是他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
初见之时,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上来就质问简从生“为什么”,板着脸像是有人欠了他八百万。
然而第二次见面,他们就被卷进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眼看天色将暗,简从生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他身形高挑,走在雪地里几乎与这银装素裹相融,微卷的发梢上沾了些雪粒,却只是抬手轻轻拂去,全然看不出有一丝身处异处的惊慌。
“就在前面。”男人半张脸埋在衣领中,声音闷闷的。
不远处,是一座乍然出现的老宅院。
简从生收回视线,将通红的双手揣进外套兜里,极寒的天气冻得人话都说不完全。他眉眼清冽,但尾处挑起的弧度表明此时心情不算糟。
大概是自小就能看见魂灵,这种反唯物主义现象对于简从生来说,并不算新鲜事,只是他需要一个答案。
就在不久前,简从生还在美术馆悠哉悠哉地看画展,如果不是再次碰到旁边这个“债主”的话。
那时的“债主”依旧板着脸,手上的镜子还不正常地震动,然后简从生眼睛一闭一睁,“叭唧”一下就被打包扔进了雪原中——他甚至怀疑是这小子把他绑架了。
“你不好奇这是哪儿吗?”莫名其妙的男人说。
简从生无语地笑出声:“我问过你好几遍了。”
“哦,那现在可以回答了。”
男人脚步不停:“这里是死人的灵魂形成的世界,被卷进来的都叫做守时人,字面意思。要想出去,就得找到世界的主人是谁。”
“不找会怎样?”
“那就等死吧。”
男人走得越来越快,像是急着赶往前方的老宅院。雪随着他疾行的步伐溅到裤腿上,很快就结成块。
他继续说:“还有一点,如果在这里误入诡异空间,请不要惊慌,保命最重要。这个世界叫做‘栈’,找到‘栈源’就意味着可以出去了。”
简从生无奈道:“说些人话行吗?”
身旁人停下沉思片刻,疑惑地说:“我现在说的不是人话吗?”
简从生一只脚陷在雪堆里,眼看这人逐渐扭曲,身上开始绽出块块诡异的肉,甚至头发都不听话地伸展出来,活像要把他吞没。
他擦去眼前的霜:“……”
这丑东西是什么鬼?!
简从生惊骇半秒,反手抓起脚下的雪块就朝着这丑东西抡了过去——正中面门。来不及感叹精准的投掷技术,他趁着雪块糊住诡怪的视野,拔腿就跑。
刺拉声越来越多,身后不时传来阴暗爬行的声音,正一步步逼着他朝唯一能去的地方逃命。
只能去老宅院了!
暗红色的大门近在眼前,身后的诡怪跟催命一样,简从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撞开宅院大门,冲进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里。
门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巨响。
诡怪像是完成了引路的任务,在他跑进宅院的那一刻就没了声音。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简从生猛然与屋内的人撞上视线。
众人惊惧退后,其中发顶稀疏的男人右手伸向腰间,看样子随时准备动手。
面前这男人头发少得能跟蒲公英称兄道弟,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不速之客,与简从生对峙半刻后,他试探着问:“你也是守时人吗?”
又是守时人?
自从刚才那丑东西提到这词的时候,简从生就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他现在只能听到心脏牵动右耳剧烈跳动的声音,顾不得细细思索。
外面的瘆人玩意儿似乎没追过来,一番逃命下来让他生出细密的汗。简从生呼吸急促,突然发觉房间里热得超乎寻常,很快就攒着麻劲涌上四肢。
他与众人目目相对,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简从生点了点头,算是认下“守时人”这一身份。
房间内共有六七个人,刚说话的人手伸向腰间时眼神中透着杀气,明显是众人的主心骨,另外几人在角落依偎在一起。
主心骨犹疑着收回手:“我们也是。”
简从生见他卸下防备,向前走了几步。自从闯进这间屋子之后他一直被排斥在外,直到刚才主心骨表态,众人神色才缓和下来。
“不用担心,这里是永恒域,找到栈源就可以回去了。”主心骨手撑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翻着书。
“永恒域……?”简从生回问的声音很轻,房内的人都没继续往下解释。
良久,有人清了清嗓子问简从生。
“你叫什么?”
简从生斟酌了两秒,还是没说真名:“……可以叫我尔提斯特。”
“你是外国人啊?!”另外一人惊讶。
“小声点!”主心骨小声嘶吼,吓得说话的人怯怯地向同伴身后躲了两步,紧接着他朝向简从生,“这里经常有诡异的东西,以后都要小声说话。”
简从生犹疑地点点头。
简从生脱下碍事的羽绒服,一扫而过房内的景象。
这里大概是某个人的书房。
桌上摆放的书七零八落,靠墙的柜子井然有序地摆放了几本书,一概都是古代史,还掺杂几张写过字的纸。
所有人都在翻找东西,简从生只好也装模作样地转悠一圈,最终停留在书柜面前。大部分书都已经转移到桌面上,只剩下寥寥几张纸躺在原处,他拿起一张密密麻麻的纸,一目十行地掠过。
字很丑,而且丑得千篇一律,应该是同一个人所写。
先前头发结的霜融化成水珠滴落在脸颊,简从生满脑子都是栈源,直到身后人叫了他两遍才回过神。
“你不会是被夺舍了吧?这地方可鬼得很。”说话的女生是个自来熟,再加上她做守时人也有些年头,只要是同行她都能聊两句。
“我没事,就是这个字有点难认。”
简从生环顾一圈都没找见镜子,只好将话题转到这些纸张上面去。
闻言,有几人同时围上来,简从生随机挑选一张写满字的纸试图找点信息。
“少爷……”简从生眉头拧成个麻花,半天才看出两个字。
纸上的信息量很大,记录的大概是老宅院少爷跟写字的人之间的故事,笔画歪歪扭扭连成一片,不一会儿就看得人头晕眼花。
简从生耐着性子冷静下来,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终于又看懂了几个字:“学堂……不悦……”
“你们在做什么呀,我也想玩。”
靠!
简从生冷不丁被身后清亮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后面笑着看他。明明是温暖和煦的笑容,但他总感觉小孩的表情带着勉强。
这让简从生想起刚才的丑东西,轻手轻脚地朝门口移动了几步。
主心骨立刻将众人拦在身后,反手拿出别在腰间的匕首。
小女孩的目光随之移动,脸上的笑自始至终没有变过。有人温柔问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没有人同我一起玩,你们可以陪我玩吗?”
小女孩看起来很委屈。
“晚上应该睡觉,不是玩的时候。”其他人也开口,尽量把语气放缓,“乖,去睡觉吧。”
“后院有甜水井哦。”
这小孩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刚出头,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气,眼中却带着与面貌完全相反的阴鸷。
她身体被略微宽大的长袍坠弯,双手大概是被长时间勒过,指尖还泛着青紫色。但她浑然不觉,还瘪起嘴巴看向说话的人。
“知道了啊,晚上去井边不安全,我们明天陪你玩好不好?”一贯五大三粗的主心骨没哄过小孩,他自认为语气已经够和善了,但对方却半点不买账——
小女孩听到这里立马号啕大哭,全身都渗出滴滴血泪,尖刺的声音仿佛要把房顶都穿破。
见情况不妙,一个很瘦的竹竿男大跨一步向前,手忙脚乱地虚捂住小女孩的嘴巴。
血泪随着胸膛起伏的动作晃落在地,小女孩喉咙处随着哭声又撕裂出一道大口子,里面是两排错乱的尖牙,还不断往外渗出鲜红液体,吓得那人又收回了手。
小女孩大概是看出他的妥协,声音渐渐低下来,身上的血泪也原封不动地收回去。这位比小女孩没大几岁的竹竿感觉自己差点就要折了。
但门外走动的人们并没有进来。
简从生扒在门框的缝隙中朝外看了看,外面走动的人并不多,但无一例外都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走路,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说来刚才也是,他从老宅外急急忙忙跑进来,途中碰见好几个人都没有拦下他,只是一味做自己的事情。
或许他们和那诡异玩意儿并不是一伙的。
“让我选一选,是谁陪我一同去后院呢?”
小女孩说话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眼中却没有泪花闪动,活像是在挑选死亡笔记上最称心的名字。
最终,她将目光定在简从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