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哧——
时景焕正想回答,突然一阵劲风黑羽冒了出来,它晃晃悠悠两下才稳住身形,立在简从生肩上。
不知是疏忽了还是其他,简从生感觉肩上的小东西变大了许多,厚重的羽毛也时不时碰到他的脸。他伸出手腕示意黑羽跳上去,说道:“你怎么出来了?”
“感觉主人有点烦,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更重要的是,现在好不容易人少了,它也想出来透透气。
黑羽顺势跳上他胳膊,如临大敌般环视周围,最后视线又落在了时景焕身上。
与黑羽对视的时景焕:“?”
简从生低声笑,抬起左胳膊上的脏污递到黑羽眼前。
黑羽被这味道冲得防不胜防,忙不迭退了两步,定神一看才发现一块块残留的油膜。
“主人!”黑羽良久无法平静,到哪儿都能闻到这存在感极强的味道。
简从生乐不可支地开口:“看来要有鸦跟我一样烦了。”
说罢摸了摸黑羽的羽毛,看向时景焕,却发现这人正打量着他。
简从生说:“你继续讲吧。”
闷葫芦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他。
“这个味道应该很难消散,我之前也不小心碰到过类似的。”
“散了多久?”
“大概一周。”
“……”
这衣服他不想要了。
简从生痛苦地捏捏眉心,结束了这个倒霉话题:“你说的打更呢,因为什么?”
“都有可能,”时景焕说,“打更人黄昏的时候打了落更,而刚才打的是三更天,中间少的两小时不可能都没听到。”
人在进入幻象后的时间一般是静止的,不存在错过打更的情况。时间缝隙本质上属于灵魂记忆的一部分,发生的任何异常都可能与栈源有关。
简从生摆弄着羽毛,沉思后问:“你说的特殊含义会不会跟岑立有关?还是说跟奶娘偷走尸体有关?”
“岑立很可疑。”时景焕手指无意识在桌上敲打,牵引着思绪,“他穷追不舍地缠了我们将近一个晚上,张口闭口就是‘带我回去’,却在听到三更后走开了。”
简从生停了抚摸的动作,缓缓抬头:“添油灯真的有那么重要?”
“除非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二人齐齐起身,一刻不耽误地朝着岑立离开的方向走去,黑羽紧随其后。
可惜岑立不仅是嗓门大,脚底下也跟抹油一般,早就跑了个没影儿,他们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偌大的庭院里见不着半点人影,房屋内的油灯一盏盏熄灭,再次陷入黑暗当中。
“回去吧。”
今夜不似昨日明亮,简从生拿着从走廊搜刮卸下来的油灯探路,身旁人缓缓缀着,不时发出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烛火随着步伐摇曳晃动着,颇有一番要闹鬼的意思。
“只能休息了。”时景焕扯了扯嘴角,语气间透出隐隐约约的不甘心。
简从生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不想回?”
“回昨天那个屋子?”时景焕疑惑了一句便做出妥协,“你带路。”
简从生转身打量身后这人,怔愣了一下,面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昏暗的油灯映照出他的目光,大概是打量了太久,时景焕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
“干嘛,不允许这世上存在路痴吗?”时景焕又继续说,“这里面的房子长得都一模一样,谁知道哪儿是哪儿啊。”
黑羽没心没肺,难得替时景焕说话:“我从上面看也长得差不多。”
简从生轻叹一口气,实在拿这俩一唱一和没办法,只好转过身去,手中握紧了油灯。
“黑羽,回来。”他走在前面压低声音,几乎只有在旁边的黑羽才能听清,于是它乖乖听话地回到了简从生的灵识里。
方才简从生转身时,“时景焕”身上浮着若隐若现的虚影,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油灯的光恰巧映射出了影子。
可仔细一看,那影子分明是魂灵。
自从审问折肢人时看到它的魂魄后,简从生就可以看到一小部分人的魂灵。与原本世界内遇见的灵魂碎片不同,时间缝隙的魂灵基本上都存在于体内,像是必须依附着人体才能存在。
直到刚才简从生才恍然明白,他从未在活人身上看见魂灵,更何况是相处了好几天的时景焕。
除非这个“时景焕”根本不是活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浓烈的黑色吞噬大地,远处打更声撞进耳中,走廊也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打更人敲锣的刺鸣声愈发急促,催促着简从生前进。
咚——
乍破的一瞬间,简从生迅速挑灭油灯,走廊上只剩下昏暗的光,简从生一个闪身移动到转角隐蔽处。
三面墙壁包围下,逼仄的空间几乎容不下一个成年男子。若是被发现,甚至没有退路可以逃,简从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简从生?”
“你去哪儿了?”
不远处传来“时景焕”呼唤,低沉的声音在夜晚带着回音,语气中还有几分急促,但简从生并不回应。
大概从找岑立的那段时间,这个“时景焕”就悄悄换了人。闷葫芦本就少言寡语,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直到刚刚说话时才察觉出不对劲。
想到这里,简从生不由得生出丝丝冷汗,偏偏这时打更人还在不眠不休地敲锣打更……
打更?
说来这尖锐的敲锣声自刚才开始就在走廊内回荡,阴魂不散的就好像是……在引着路!
“简从生——”
“时景焕”还在到处寻找着,声音不断飘过来,离简从生越来越近。
简从生心中深感不妙,情急之下他攥紧油灯,直冲那人胸膛砸过去,随即立刻向反方向跑。
他听到油灯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最后变得微不可闻,不知跑了多久,老宅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虽然他很想会会身后那个魑魅魍魉,但更重要的似乎是院外不停敲锣的打更人。越来越激烈的敲锣声指引着“时景焕”动作,二者之间一定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
暗红色的大门不甚清晰,简从生想起自己刚进入栈界时,也像今天一样拼命地跑,宅院大门是皑皑一片白雪。
外面的一切都是未知,说不定正是在指引着他走出宅院,想到这里已经来不及,他推开了宅院沉重的大门——
好在一切都是虚无。
宅院外面空得出奇,甚至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路存在。
夜色遮蔽在眼前,简从生试探着,循着敲锣声缓慢移动。
身后已然没了声音,看来老宅里的鬼并不能顺着追出来,四四方方的院子便是它们最大范围的去处。
渐渐地,敲锣声越来越微弱,乍一听还以为是打更人走远了,可尖刺的声音仍然在耳边萦绕,细微的呲呲声不断扎着耳膜,更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简从生猛地转头,瞬息万变间看见一道泛着灰的虚影正跟在后面,似乎想随着后背一起消失在视线中,还没来得及移动就被发现了。
他第一时间往旁边退了两步,与虚影保持距离。
这虚影分明是鬼,头上挂着一顶草帽,几缕黑色长布条从左右两侧垂下来,半遮住了两颊凹陷的惨白脸。大概是为了迷惑人,身上还穿了个灰白色袍子,却也没挡住越来越透明的下半身。
这道虚影试图把自己隐藏在大到离谱的草帽檐下,见简从生避之不及,提着破破烂烂的锣敲得更加用力,狠狠在简从生耳边炸开。
疯了吧?!
简从生自小就跟灵魂打交道,只要没有附在实体上都不足为惧。毕竟只是一团魂魄,再怎么作妖基本都是装神弄鬼。
但他顶不住这让人晕头转向的噪音。
敲锣声愈发丧心病狂,层层叠叠回声嘹亮,简从生忍无可忍地抬脚,利落干脆地踹向破锣。
锣鼓应声落地,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本以为虚影会恼羞成怒扑过来,简从生已然做好了闪身的准备,可虚影似是并不着急,慢慢悠悠地移动到铜锣边,又抬着敲了起来。
简从生立在原处听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看着虚影——
虽然这锣声尖锐刺耳,但若是仔细听便会发现,起起落落之间还藏着规律,只是锣声一节太长,从半截听就是一头雾水。
简从生视线落在锣上,突然想起爷爷曾对他说过的话:鬼只有三魂中的两魂,少了人魂,是没有主见的。
虚影一直不间歇地乱打更,执着到了癫狂的程度,恐怕意味着它的使命就是如此,背后的操控人无疑是想要扰乱视听。
既然如此,便乱了它的锣声!
眼看着虚影又要越敲越烈,简从生当机立断,将它提着的东西夺过来,毫无章法地胡乱敲了一通。
虚影见此终于气急败坏,以极快的速度移动到简从生身前,活像要两人碎尸万段。
简从生手下动作不停,刚要避过这张牙舞爪的魂魄,顷刻间虚影变得透明,不多会儿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