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庭院,简从生看到不远处的身影,顿住了脚步。
那道身影在黑暗处一动不动,看到简从生后,快步走到他面前问:“你没事吧?”
是时景焕。
简从生掂量着手中无处安放的铜锣,心中一动,当即学着样子重重敲击,让时景焕也体验了一回震耳欲聋。
从他的反应看来,估计效果甚好。
“没事,还活着呢。”尽管有个大致猜测,简从生还是以防万一问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走散的?”
“应该是你拿油灯的时候。”时景焕一时没从余音中缓过来,无语地揉着耳朵。
简从生吐槽:“这幻象怎么没完没了的。”
——“到底是谁在没完没了?”
胡毅压低声音,实在拿眼前这人没办法:“别哭了成吗?”
余佳简回房后就一直在哭。一开始还隐忍着不出声,但到后面越哭声音越难控制,吓得胡毅仅有的几根毛都炸起来,生怕又引来新的诡怪。
余佳简知道自己理亏,强忍着哽咽半天,刚恢复的体力又消耗大半。
“你去找时他们寻乐子吧,我想一个人待着。”说话时牵扯到伤口,她胸腔中接二连三地涌出剧痛。
新涌出的鲜血与干涸的暗红交织在一起,余佳简躺在床上将身子弯成虾米状,密密麻麻的痛意爬满全身。
最为惜命的胡毅几乎是全身而退,只是受了点无关痛痒的小伤,此时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门槛上。
“怎么能留你一个伤员待在这?”还没等人来得及反应,胡毅又说,“况且我又不想跟那俩走一路吵一路。”
余佳简:“……”
“别难过了,你弟弟也是想让你活下来。”
“闭嘴吧,算我求你了。”余佳简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
胡毅念及她伤得体无完肤,懒得跟再一般见识,耸了耸肩看向别处。
*
实际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时景焕面前的人就在走廊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同一时间,周围浓烈的雾气立时四起,紧逼着蔓延到了离时景焕一步远的范围。
这种走到半路、人突然丢了的情况在永恒域中常有,但毕竟这里是难以捉摸的时间缝隙,因此时景焕多了几分谨慎,并没有轻举妄动。
夜晚的雾气带着丝丝凉意,如细针般扎进皮肤里,一片朦胧间隐藏着未知,面前除了冰到透骨的水汽再无其他,所有事物都静得无常,耳边也有促狭的风吹过。
但起雾时本不该有疾风。
时景焕脚步一错,身体微侧向后,动作快得甚至来不及反应。耳边的风骤然消失,由此他确定了刚才必定有鬼在耳边吹风。
这种鬼大多是想附在人身上吸取灵气,昏暗阴湿的地方最为常见,而被附着的人最不能应声转头。
雾气在身旁不断涌起,他贴着墙根向前移动,手上还在急速写着东西。
那鬼自身轻盈,饶是在晚上大雾的天气也行动自如,很快就追上了前方的人。
时景焕不给鬼魂一点反应时间,抓准时机抬手贴了张符,随着一团鬼影随风飘散,大雾也在此时退去,他又回到了老宅院当中。
“你遇到的鬼太好对付了。”简从生如是说道。
“你那边很麻烦?”
时景焕放弃了熄灭的油灯,摸黑向前。等到简从生将所见所闻悉数讲了一遍后,他们也回到了昨天睡的房间。
“这次幻象应该不是为了置人于死地,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栈源把我们网进它的世界,却不让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简从生累得不行,但还是把身上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还顺手简单清洗了一下袖子,水声伴着他的话音传进时景焕耳朵,“这算什么道理?”
“线索太少,想不出来。”时景焕如实回答,“但岑立应该是推手。”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逃出原点之后,所有关于私生子的纸全不见了。”
“收拾得还挺快。”
时景焕若有所思地问:“你刚才提到那鬼一直在敲锣……”
简从生“嗯”一声,错手拧干抢救无效的袖子,找了个地方把衣服搭在上面。
“估计是更夫煞,专门混淆时间的。”
据时景焕所知,更夫煞是一种人形灵体,当打更人敲锣报时的时候,更夫煞同步模仿打更人的动作,发出的声音会导致时辰错乱,甚至听到锣声的人也会陷入时间循环。
而简从生今天遇到的更夫煞,大概是游荡已久的资深鬼,所以才能在老宅院外兴风作浪。
“不过你能看见魂灵是件好事。”
时景焕已经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语调里带着些疲惫。
简从生顺着说了几句,床上人闷哼两声,没有回答,他一转头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
***
次日太阳升起得很早,斩破第一缕曙光后照在了床沿。简从生扶着额头艰难坐起来,发呆半晌才有了实感。
这是在时间缝隙第三天,每天从床上爬起来他还是会有一段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简从生回想着方才做的梦,生出一种那是真实存在过的感觉。梦里依旧有另一个人,不过与上一次做的梦不同,这次他是被看的那个。
身旁人翻身的动静打断了简从生的思绪,他索性便不再想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没有大嗓门扰人清梦,时景焕等到天完全亮了才起床。
简从生很佩服他在这险象环生的是非地还能睡得如此安心,忍不住求教:“您老人家是怎么睡这么香的?”
时景焕木着表情像是没睡够,随手拽过一条布巾胡乱擦了擦脸后回答:“睡着的时候死就死了,要是能活下来就再说。”
说得还挺有道理,简从生只当听了个笑话。
休息一晚过后,余佳简也勉强恢复了体力,但她仍然选择躺在床上,只是让胡毅带了个话说她想休息。
这下胡毅不得不走两步吵一架了。
守时人住的房间都是紧挨着的,见到新守时人的第一天晚上,众人就厚着脸皮换了房间,所有人自然而然地聚到了一起。
但等到人汇合时,“老、病”二人组只来了个病号。
病号时不时就咳两声,发尾还带着水珠,一问才知道,昨晚那个头发还没白一半的人死在了床上。
“我晚上听到了老鼠的吱吱声,我感觉这在古代也挺合理的,就没管声音继续睡觉了……没想到早上起来就看见那个大叔碎成了肉块,骨头全被吃掉了……”说完他好像是被自己呛到,猛烈咳出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众人来到房间内,先是被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激退了半步。
躺在床上的人面目全非,品尝这具尸体的怪物大概是很喜欢骨头,尸体全身都软趴趴地贴在床榻上,没有一根骨头能幸免于难。
“随机杀人?”简从生问道。
“不,应该是那个人做了我们不知道的事,在栈内不主动招惹诡异东西的话,被选作食物的概率很小。”时景焕解释,“他睡前有没有异常?”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还真有。我记得他昨天晚上回去非要换身衣服,就穿着衣柜里的麻布衣服睡觉了。”
于是就被诡怪当作食物,津津有味地吃了。
剩下几人相视无言。
接连不断的死亡像是催命符,火急火燎地催着尚且活命的人找栈源,一刻都不给喘气。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没过两天就要全部阵亡在这里了。
……
尽管大早上就看见这劲爆场面,但他们还是得填饱肚子。简单塞过且吃且珍惜的早饭后,寥寥几个守时人来到了倒座房内,这里是仆从住的地方。
昨天晚上岑立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停在了奶娘偷走清淑姑娘尸体上,据他所说那是她自家女儿。
可从岑立的反应来看,之前是没有偷走尸体这个环节的。这次发生了变数,必定是有非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如今摆在面前的疑团实在太多,栈源仍旧藏在暗处,他们只好先从清淑与诸纯之间的关系入手,才好判断这是谁的栈。
南面的倒座房人影憧憧,现在正是仆从们做事的时间,要想找到她并非一件易事,也指望不上来去无定数的岑立给他们指人,只好采用另类的方法。
“你想怎么做?”时景焕倚靠在石墙上,手中摆弄着传家宝镜子。
“把她钓出来不就行了。”简从生看着时景焕把玩了半天,好心劝他,“哪有传家宝天天拿在手里玩的,要不借我用一下?”
时景焕不置可否,拿出足以唬人的镇异符递给了简从生,众人都在看他的动作。
简从生将符纸放置在最中间,还神神叨叨地在周边围了一圈奇形怪状的石头,上面放置着一株在院池里折来的睡莲。
胡毅疑惑:“你还会摆阵?你现实世界是干什么的?”
“瞎摆的,不懂行的人哪来那么多讲究。”简从生头也没抬,“我什么职业的不已经告诉你了吗?”
“你什么时候说了?”
简从生笑笑不说话,时景焕看着这人在地上划出“清淑”二字,起身时在最边上撒了一碗白酒,颇有一番装神弄鬼的意思。
他抱臂问:“这就是你所谓的引蛇出洞?”
“你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试试。”
说话人没有回答,简从生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黑羽见时机正好,从灵识里窜了出来。
“你在这盯着,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说罢简从生就抬腿朝着外面走去。
黑羽:“啊?”
钓鱼是一件耗费时间的事情,分头行动最为合适。
时景焕秉承着他的闷葫芦本性,自从刚才问了一句就再没开口,跟在简从生后面一言不发,甚至不问他们要去哪儿。
最后还是简从生问:“岑立的话有多少可信?”
简从生衣服上若有若无的气味仍然会飘进鼻腔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岑立是个可疑的人。
“一半一半吧,”时景焕抬头望了望被云遮住大半的太阳,拧着眉回答,“清淑的死法很常见,他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简从生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只觉得刺眼。
胡毅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仆从,补充道:“那大嗓门说诸纯少爷跟清淑有点关系,我感觉也很可疑。”
“的确,说得很模棱两可。”
几人走一遭才发现,这老宅院实在是大得出奇,仆从住的倒座房靠近宅院大门,而最开始碰见岑立的正房在最里面,横穿过庭院花了他们不少时间,胡毅跟活下来的病号两人跟在最后。
长时间走动下来,汗珠淌进细小的伤口中,刺得简从生火辣辣地疼。
顺着宅院一直走就是正房,一行人左右看了看,并没有找到岑立的身影。
现在岑立处于暗处,偌大的宅院里面想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更何况仆从还在走来走去,隐没在人群中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简从生拂开吹到他面前的落叶,目光落在不远处。
正房内院正北面,是他们从未去过的后院。
时景焕走上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你觉得那里可疑?”
大概是到了正午,早先被大片云遮住的太阳显现了出来,阳光过于炽热,简从生背对着都感到了一阵热潮。
他提起领子扇了扇风,说:“不如去看看?”
正好履行一下初来乍到时和那个小女孩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