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饭菜的香味跟着风飘到半梦半醒的田弄溪床前。
敲门声响起,稚嫩的童声紧随其后。
田弄溪坐起身应了句,小心翼翼地下床,边穿外衣边朝床上张望,见什么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她迅速收拾完,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吃完一碗热腾腾的菜粥,脸色才好看些。
黄氏坐在一旁看着脸色苍白程度比昨晚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孙女,问:“身子不爽利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田弄溪摇头:“来月事了。”
黄氏看着正埋头苦吃的孙子哽了下,半晌才回:“没事就好。”她把荷包里多的钱拿去给自己看看的话咽到肚子里,转而安抚狼吞虎咽的孙子别吃太快。
田耀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吃得又快又急,满满一锅菜粥被他吃掉一半。
好不容易等他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早就准备好了的田弄溪叹了口气站起身。
她没忘记今天的任务,早点干完可以早点回来做自己的事。
二人正要出门,突然有人推开大门。
田农乐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愣住的侄女侄子皱眉,“你们奶奶呢?”
田耀祖指了指灶房。
见他进了灶房,田耀祖看向田弄溪,说:“姐,走吧?”
田弄溪迟疑地点点头,放慢脚步,果然在一只脚踏出门之际被叫下。
只不过被叫走的是田耀祖。
看着三人并肩去主屋的背影,田弄溪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心想一时半会用不上了,也跟着去了主屋。
一张八仙桌,黄氏和田农乐对角坐着,田耀祖站在一边扣手。
田农乐看着自顾自跟过来的侄女,皱眉斥:“你来干嘛?”
田弄溪无辜道:“我也是田家人呀。”
“……”田农乐没再管她,接着说,“庄家出了点事,雪翎怕影响我和小祖,这才和离。”
此话一出,田弄溪眼波微动,不禁看了眼田农乐。
后者神色如常,看不出说谎的样子。
黄氏急了,问:“出什么事了?”在她眼中庄家的地位堪比皇亲国戚,实在想不出庄家能和出事扯上关系。
“不是什么大事。”田农乐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惹上官司了,怕是庄家人要下大狱。”
“我是个体弱的,蹲大狱怕是会一命呜呼,小祖年纪又小,思来想去,只得想出这并不算两全其美的法子。”
“一纸婚书算不得什么,等这件事结束我和她还会成亲,到时候小祖还能去庄家。”
黄氏说:“我管不了你,但小祖还是留在家里吧。”她招呼田耀祖站到身边,挽起他的袖子给田农乐看。
田农乐不在意地啧了声,“娘,读书不吃点苦怎么行。”
他眼神扫过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田弄溪,接着说:“这是小祖的福气。娘,你是想让他一辈子都当个直不起腰的庄稼人吗?”
“……”田弄溪假装没听出来意思,站起身准备走,笨手笨脚地带倒茶盏。
盏内是黄氏新倒的茶,对农家人来说上好的茶叶。
眼看着被平白糟蹋,她再也坐不住,没空管田农乐,站起身用手扫桌上湿答答的茶叶。
田农乐被烫得五官通红,拧在一起姹紫嫣红。
他边对着灼烧处不停吹气边追上田弄溪离开的背影。
“借住在这的人呢?”
田弄溪被拍了后回头,啊了声,说:“走了。”
“去哪儿了?还回来吗?”
田弄溪摇头,“不清楚。”
说罢,她从田农乐身边挤出去,准备趁其他人忙碌之际去灶房洗点菜。
刚把菜浸到水里,院内突然聒噪不已,像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多了一堆蚂蚱。
田弄溪哼着歌拿着盆出门,腰间的玉佩荡来荡去,在主人靠上门的一刻跟着人一起安静下来。
面前的场景比起满地蚂蚱的惊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田弄溪看着被一群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官兵按住无法动弹的田农乐,惊愕不已。
视线放远,旁边的主屋门口,黄氏不知何时跪坐不起,田耀祖趴在旁边闭着眼睛嚎啕。
田弄溪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扭头就走,还是向前一步。
正犹豫之际,领头的官兵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看着乱作一团中唯一不乱的那一团,握拳道:“此人与一案有关,我等特奉知县之令前来捉拿。”
说罢,他拍了拍手,“走。”
“等等!”
田弄溪惊疑不定,“敢问大人,是什么案件?”
“涉及机密,不能透露。”
被按住的田农乐拼尽全力抬起头,恶狠狠地说:“我姓田!早已和庄家无瓜葛,凭什么抓我!”
黄氏半是爬半是走,抓住领头的官兵的衣角,哭着说:“大人,你们弄错了!我儿只是个读书人,不是我儿干的!”
领头的官兵将她扶起来,说:“只是依律询问,若无事自会放他回来。”
他看了眼田弄溪,带着人群离开。
田弄溪走上前扶着黄氏,看着田农乐踉跄的脚步陷入沉思。
田家恢复宁静,偌大的院子就连鸡也不敢出声咯咯叫。
察觉到田耀祖的眼神后,田弄溪收回思绪,安慰说:“没事,应该只是问话。”她自然不这么觉得——田农乐的话不可信,并且这群官兵来势汹汹,架势隐隐有已经定罪的味道。
田耀祖已经吓瘫软,如同水蛭紧紧吸附在地上,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六岁的小孩哭得痛彻心扉,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呆在牢狱里的一生。
最后还是田弄溪生拉硬拽,一手扯着田耀祖的衣领不让他躺地上,一手抱着黄氏的腰撑住她站立。
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后,田弄溪认命地说:“不是要去看郎中么,我再顺便去衙门打听下吧。”
黄氏回神,硕大的泪珠滚滚而下,闭着眼点了点头。
官府捉拿人实在声势浩大,田家人还没出家门,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被押走了这件事就在田家村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了。
田弄溪阖上门,家门口看热闹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这个点多是老人在家,田弄溪不好冷脸,勾起嘴角应付着,带着满脸泪痕的田耀祖艰难离场。
不远处,戚家的门奇怪地半掩着,着急离开的田弄溪没有注意到。
好不容易走远,她长舒一口气,赶鸭子般一路将田耀祖赶到县城。
二人先随便找了个医馆开了些药,便火急火燎走到县衙。
一月不见,县衙依旧巍峨肃穆,门口的看守换了两人,将她拦下。
待田弄溪诉说原委后,面善些的看守放下刀,神色有松动之意。
二人对视一眼,另一人为难道:“姑娘,你且等通报吧。”说罢,他开了门往里走。
他准备快去快回,随意敷衍过去了事。
虽然这姑娘言语间可怜至极,但无论如何她都没可能进门。
要是每个罪犯的家人都来闹事,衙门里可以办流水宴了。
还没走进大堂,他远远便看见一高挑身影,于是站住握拳,道:“景主簿。”
景温书勾唇点头,问:“有事?”看守不可擅自离岗。
那看守犹豫片刻,将刚刚之事细细说与景温书听。
景温书笑眯眯地说:“我去看看。”
到了门口,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身边还耷拉着个小豆芽。
景温书笑吟吟道:“田姑娘,好巧。”
田弄溪等得百无聊赖,被这含笑的声音拉回现实,看清来人后抿唇笑起来。
她等着被带进衙门,却听见景温书说:“那我先走了。”
田弄溪吃惊地望向看守,看守摇头,意思是不行。
叹了口气后,田弄溪扭头准备离开。
她的动作带起一阵风,腰间佩戴的玉佩漏了出来。
景温书改了主意,笑道:“正好我无事,便带你进去吧。”
田弄溪不疑有他,拽着田耀祖进了门。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如果这是一个游戏,县衙就是她作为新手玩家解锁的第二个地点。
可跟着景温书七拐八拐后,她掌心不自觉微微出汗。
这是大狱的方向,越往里走越阴气逼人,凉飕飕的风从地下吹来,田耀祖越靠越近。
田弄溪别过头看景温书,终于问:“我二叔他……没事吧?”她怕不关心得太明显,语气竟有些哽咽。
“有事。”景温书睨了她一眼,笑眼弯弯,“别担心,死不了。”
“……多谢。”田弄溪又问,“会影响小祖吗?”她拍了拍身边的小豆芽。
“不会。”
闻言田弄溪暗暗舒了口气——田耀祖都影响不到,更影响不到她了。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已经走到关押田农乐的狱前。
才关进去几个时辰,他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担惊受怕,仿佛被押走时声嘶力竭的不是他。
见到来人,田农乐不看侄子不看侄女,反而对着景温书作了个揖,笑道:“景大人技高一筹啊。”
景温书回礼,温文尔雅道:“不敢当。”
田弄溪问:“二叔,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下次带给你。”
“呵。”田农乐摸了摸下巴,泰然自若的样子如同身处自家庭院,“什么都不用,我很快就会回家陪你们。”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田弄溪强弯了弯嘴角,笑不达眼底,“那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