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漠风沙过,明月高高挂。
恶人团捂着脑袋,先后醒来,甩头清醒。意识回笼时,看见天上的月亮,多少有些惊讶,怎的自己天黑还在外头不回家?
起身四下张望,熟悉的同僚皆在左右,前边的事情才一一想起。
哦,有只又白又干净的年轻肥羊入城,他们盯他一天。太阳落山时,肥羊要逃,他们出手。然后肥羊突然回头,他们......睡了一觉?
怎么这种时候会突然睡一觉?想不明白。
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纷纷埋怨起对方。吵来吵去,最终还是那位老太拎得清事,阴沉着脸,骂道,“吵什么吵,羊呢?”
对啊,肥羊呢?
恶人团人人开始四下张望,寻找,羊呢?别不是这么一只肥的,让他给跑了!赶紧找找。
正当他们准备分散四周找羊时,忽有风沙起,吹乱他们的发,拍他们一脸的沙。来不及“呸呸”两声吐沙,一黑袍少年身影于半空中显,冰冷的眼神与他们寻找的肥羊,别无二致。
大风吹动着少年的袍边,在他右肩上,一只黑猫,优然蹲坐,绿色的眼眸亦是冷冷地凝视着他们。
底下仰望的恶人们:“......”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绿眼黑猫,就是他们两个将他们困住,脱逃不得,原地昏睡。
要说来这边缘的沙际城,无非就这几类人,写诗作画的,跑马行商的,浪迹天涯的。这其中,说自己是修仙会法的,也不是没有。但只要是让他们盯上的,最后下场都一样,管他会不会武,是不是仙。
可这回,似乎,与之前遇到的那些牛鬼蛇神不太一样啊。不妙,他们活了这么久,还第一回见有人真的能浮停在半空,肩上还带着一只不祥。
怪不得前辈们常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让他们下手时一定要谨慎,多看看,这回是撞上南墙了。
说到墙,他们周围好像也有一道看不见又摸得着的墙。这墙踹也踹不破,砸也砸不动。这下好了,喊打捉肥羊的人,到头来成了别人栅栏里逃不出的羊。
一群乌泱泱的人里,还是那位老太能屈能伸,见此情景,急忙跪拜,“大仙饶命,我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惊扰到大仙,还望大仙饶命啊。”
老太本就是这群人里发号施令的头头,她这一跪,底下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纷纷有样学样,拜倒于地,诉苦求饶。
倒苦水的模样可比刚才那张要杀人的嘴脸温顺的多。谢知意现在心肠硬的很,要不是刚才差点死掉的人是她们这边的,她都要为这群可怜人样潸然泪下。
“何苦扮戏?难不成方才视他人为囊中物,喊打喊杀之人不是你们?”
底下老太也不惑为何能听懂猫说话,只顾一个劲扯袖拭泪,“冤枉,猫大仙有所不知,此地长年干旱缺水,地无所长,田无所获。我等本是良民,也是不得已才以此谋生,望仙人饶命。”
身后那群人点头附和,“望仙人饶命。”
“说的好可怜,他人的命便不是命?”谢知意呵呵两声,“即是冤枉,你们也感受一下被追杀的冤枉吧。”
谢知意从金储环里掏出一枚金丹,抛落人群,着地后白雾泛起,圆丹化虎,骤长至五人大。人群如雀,惊逃,锤墙无果,只能在有限范围慌然逃窜。
不是喜欢看人惊恐逃亡吗?你们也试试,大猫扑雀,插翅难飞。
许庭安任由着小猫放虎吓人玩。这虎是照着小橘的模样用灵气捏的,不说话的小橘,还是蛮能唬人的。
虎爪子在人群里拍来扑去,就好似大虎玩小球。一掌拍过去也拍不死人,顶多拍飞,撞到透明穹顶,再回落,再拍飞。
受够惊恐的人群无法子,躲也躲不掉,只得大喊“饶命”、“冤枉”、“错了”,生怕说慢点,就落入虎口。
“还气吗?”许庭安侧过头,下巴蹭过小猫的头顶。
谢知意撇撇嘴,“甚是无趣。”因为教训恶人,自己也有种做恶事的感觉,有违己心,没点意思。
许庭安浅笑着,挠挠猫下巴,“无妨,我来。”
宽大袍子里手一挥,大虎化为一阵雾气往上飘,到达许庭安手心再次化回那枚金丹。地下那群人捂胸口的捂胸口,擦血的擦血,装死的半睁眼,纷纷松出一口气。
虎口逃脱后,也并非是感恩戴德,反而挤出一丝戏谑后的愤恨。有较年轻者,吐出一口血沫,对着许庭安和谢知意大骂。
“施法戏人,纵虎伤人,算什么大仙。婆婆已经说了,我等本是良民,皆因此地恶劣,无法种食为生,才行此下策,赖以谋生。你瞧着也不是缺水的人,分一点给我们怎么了?”
“就是,我们只是生在这里,命不好。”他身旁另一男子站出来,附和道,“你若是仙,就应该帮我们,仙人不都是普渡众生的吗?”
“命不好?”许庭安随风落地,清冷的气质本胜自家师父三分,月光覆泻,此刻更是神圣不可欺,“贪念由心起,你们却道命不好?”
叫嚣的两人齐齐后退一步,嗫嚅着,“就是...就是命不好。要是我们不生在这里,怎会做盗?”
许庭安扫视过来,见阵内围困之人皆认此理,隐压愤懑之色,“你们,皆是这样想的吗?”
闻及此言,有的人敢出言认,有的人不敢吭声,有的人否认此话只认错,也不知其中包含多少真情实意。
许庭安也不理会他们的回答,手扬风起,卷起地上的沙,于空中形成一幅展开的沙卷。随后念道,“往事风沙叙,真相此中显。”
围阵里,人人额间飘出一缕光丝,汇向沙卷。渐渐的,沙卷如走马灯,开始一幕幕显现他们之前的过往。
“这,这是什么?我怎么在上头?”/“那是我们的魂魄的嘛?怎么吸到沙子上面?”/“那是阎王的生死簿,我们要死了嘛?”......
起初人群里还在吵闹,可随着沙面一画画的进展,那些说自己命不好的,渐渐不敢吭声。过往的选择一一显在上头,众目睽睽,有眼皆视。
沙际城虽常年风沙,但来往的游客行商不少,当地生活论不上大富大贵,日子其实也过得去。祖辈大部分世代居住于此,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时常会在沙漠种树。
可世事更迭,到他们这一代,给沙漠种树这事,就成为他们口中的“蠢人做蠢事”。杀人越货,强抢逼迫,来钱更快,更容易过上好日子。
一旦体验过这种来钱快的好日子,他们也不愿回到讨生活的普通日子。于是,聚众成群,守株待兔,没有半点被冤枉的可能。有今天的结果,皆是什么因种的什么果。
“可看清了?”沙卷画尽,重覆于地,许庭安问道。
“看清了......你爷爷我看的可——啊!”先前叫嚣的男子被撕破那层假面后,举起斧头就朝许庭安劈去,一时忘了还有道透明墙,斧子失手反抛后方,砸进沙地。
“你们不过也只是仗势欺人,要是我打得过你,定将你砍上一百刀。”男子捂着手骂道。
“喵——”谢知意伸出爪子狠狠一挠,对方皮开肉绽。
许庭安微微皱眉,拿出湿帕擦拭小猫爪子。老太站出,将那男子推到后方,跪拜道,“仙人心善大量,应是对我们没起杀心。不知道要怎么做,仙人才愿放过我们?”
怪不得人家一把年纪能做头头,小猫爪子从许庭安手里挣脱出来,拍拍他。喵,先处理,不想在此多待,烦猫。
许庭安一手抓住猫爪,一手掌心生出一根小藤,向上分杈生长,每支树干结出若干个橘色小火果。
果子结完,枝藤消失。手一挥,结出的火果一一飞入恶人口中。阵内一片混乱,抠喉也吐不出。每人从胃里向周身发热,手臂上开始生出一道道红痕,能疼到原地打滚。
“手臂一道痕,就是你们伤害的一条性命。恶念再起,便生两道。于沙漠中每种活两棵树,便能消去一道痕。你们,好自为之。”
明明月光下,大风再起。不等底下人反应过来,所谓的仙人与猫,已消失不见。冥冥中,一股熟悉的困意袭来,这群人再次倒地。
直至第二日天微微明,方有人敢过来查探情况。只见那群恶人躺在地面,横七竖八,刀枪锤斧散落一地。
探视之人初看还以为他们死了,探到各自起伏的呼吸,才松口气。咽咽口水,也不敢用脚踢,只敢俯下身子,就近拍拍一人的肩膀,“喂,醒醒,醒醒。”
那人猛地惊醒,瑟瑟发抖,莫名其妙打滚喊道:“好痛,好烫。”滚了几圈,才发觉好像没什么不舒服。正正神,看向四周,又是熟悉的同僚。
这过程,有点熟悉,前边似乎有过这么一遭。心有余悸,那人先是捏捏自己的脸,嘶,好疼,不是做梦。保险起见,看着身旁的同僚,直接一巴掌上手。
嘶,手也疼,不是做梦。
探视之人见此疯癫模样,不敢继续待下去,赶忙跑路。能出来看一趟死没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后边醒来的人群基本皆是如此,有点疯,有点懵。恐惧仍在,但身上无伤,也不吐血,还以为遭受的那一切只是做梦。
什么仙人,什么黑猫,他们望向半空,什么都没有嘛。
老太是最后醒来的,醒来后也不似他们那般天真,第一时间撸开袖子。好家伙,左右手臂,满满当当,皆是红痕。
这一刻,恶人终于悔醒,似梦非梦,其他可能是假的,但发疼发烫的红痕是真的。
此后的沙际城,来往的外客总是很稀奇,为何每日都有一队人出城种树?往往这时,都会有人热情跳出来给他们讲解关于那晚仙人与黑猫的故事。
故事真真假假,版本无数,只当个乐子听听。但仙人和黑猫的名声,渐渐从沙际这座边城传扬开来,甚至通过行客走商,传向更远的地方。
黑猫自此也不全视为不祥之物,反视为遇仙的前兆。
这些沙际城后来的故事,小猫都不晓得。那晚过后,小猫有点小苦恼,这两天小老板一有空就给它擦拭那只挠过人的爪子,爪子都要秃噜毛了。
“小老板,二师兄,许庭安,我们不是入他们梦里挠的吗?不会有什么脏东西粘上的。”谢知意试图缩回爪子,没成功,叹息道,“阵还是你设的,你忘了吗?”
“没忘,”许庭安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细致地擦完最后一下,“以后别随便挠脏东西,”停顿会,补充道,“丑东西也不行。”
谢知意:“......知道了,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