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回眸一瞥,就见一黑衣劲马飞驰而来,还身背一柄长枪。
是谢云起。
他也今日走么?柳依依心中纳闷,扬起手,张了嘴,想同对方打个招呼。
可那黑衣男子经过她们的马车时,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就驰马扬鞭,扬长而去。
柳依依猝不及防,被这一骑烟尘呛得直咳嗽。
马车里,顾芷正低了头要掀开食盒盖子,也不禁被这突然袭来的满是沙尘的空气给激得打了个喷嚏,手上一抖,身子一颤,就将整个食盒撞翻在地。
“谢云起,你个臭莽夫,赔我食盒!”一句娇俏女音,却隐含暴喝之意。
顾芷柳眉倒竖,扬鞭一挥,马车顿如离弦之箭,疾速前追。
柳依依本想同顾芷再话别一句,一张嘴,又吃了满口的飞灰。
望着前方奔驰的一车一马,在漫天尘土里,逐渐淡了踪影,柳依依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回程。
可还没等她走出半里地,就远远瞧见顾安也驾了马车,朝自己这处飞奔。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再被呛得灰头土脸。
许是顾安眼尖,早早就勒了缰绳,缓了车速,堪堪停在她面前。
“你们这是?”柳依依不由问道。
顾安满头大汗,回道:“谢公子一早说要回京都,还要公子一起回去。两人在房里不知说了什么,争执了起来。谢公子一气之下,骑了马就走了,任我在后面如何驱车狂追,也没追上。”
顾安话音刚落,风清扬便从车内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眉头微蹙,面带焦色。
柳依依与他视线一碰,又转向顾安,摇头道:“他马速可不慢,且一路未停,你们怕是追不上了。”
顾安一脸无措,扭头去看自家公子。
风清扬颔首略一沉吟,再抬眼,已是一派和煦。
“嗯,我原本也只是想试一试。既然如此,我们回吧。”
他躬身站在车内,一手把住车框,一手伸向柳依依,眉眼含笑,下颌却有些紧绷,似有些紧张,又带着些刻意地讨好。
柳依依心里万分犹豫,踌躇间,就听得又有马车驶近。偏头一看,就见一把玉骨扇撩开了马车窗帘,露出个熟悉的面容。
“沈公子,这么巧?”她当即面色一喜,快步过去,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巧?我可是专程为你而来。”沈昭挑了挑眉,笑眯眯道。
“哦?”
“我今日在酒楼中等你良久,不见人影,便去府上探问。还没到门口,就见一马一车,急匆匆而出,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便尾随而来,以便略施援手。”沈昭收了扇子,解释道。
“是我疏忽了,临时为顾姐姐送行,耽搁了许久,忘了知会你。”柳依依歉意地笑了笑。
“送行?那为何均如此行色匆匆?”沈昭一脸惊讶。
“哪有……”柳依依含糊其词,笑嘻嘻道,“既然沈公子特意来接我,那我就却之不恭啦。”当即就要爬上马车。
她右脚刚迈上车辕,就忽觉身体左侧有力道牵引。侧头一看,就见风清扬不知何时,已跟至她身旁,手中紧握了她的衣袖。
“依依,我送你吧,我还有话对你说。”风清扬仰着头,柔声道。
看着对方双目里,满是柔情,柳依依心下一紧,眉头一跳。
她硬了心肠,拂开对方的手掌,淡淡道:“不用,我正好要去沈公子那里。有话,改日再谈吧。”
她刚一转身,欲再上马车,却又觉左臂一紧,被人紧紧箍住,指尖还传来熟悉的阵阵颤动。
又来?真当她是没底线的么?
“可一可二,不可再。风公子,请自重。”
她心下一沉,声音冷冽,并未回头。左手一扬,用力挣脱束缚,侧坐在车辕上,夺过车夫手里的缰绳就是一抖,驾着马车掉转了车头,再未多看一眼。
马车晃晃荡荡,一路前行。
“你刚刚那样,当真无妨吗?我怎么瞧着风公子面色不大好?”沈昭撩开车帘,语带迟疑。
“他没事。你多虑了。”
柳依依目不斜视,专心地驾着马车。
沈昭见她面色紧绷,明显是心情不悦,也不追问,换了话题说道:“我今日这么急着来找你,其实还有一事。”
柳依依心中好奇,遂缓了马速,将缰绳交还给车夫,回头问道:“什么事?”
沈昭灿然一笑,命车夫先停了车,示意柳依依进了车厢,等车轮重新滚动起来,这才继续说道:“我收到家中来信,命我前往青州,明日便要动身。你我之契约,或许要停一停了。”
“什么意思?家主争夺一事,败了?”柳依依讶然。
“你觉着呢?”沈昭摇扇轻笑。
“看你眉开眼笑的样子,肯定不是。那是胜了?可你说过,沈家家业之首,当属京都。若胜了,又为何让你去青州?”柳依依眉头紧锁,甚是不解。
“我也不知。可家中仅我有如此变动,其他三位兄长依旧在原处。但家主之位,仍无定论。或许此行,是一变数。”沈昭收了扇子,笑得意味深长。
柳依依双眸一眨,又问道:“那又关契约什么事?”
“你我当初,只因福全酒楼立契,你又随侍在风公子身侧。如今我要离开此地,契约自然无法继续履行。”沈昭端坐了身形,正色道。
就这?柳依依顿时目瞪口呆,当即说道:“这有何难,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家主之位既然未定,我助你一事,便不算完成。”
“你当真愿随我同行?”沈昭再三确认。
“只要你包吃,包住,包分银子,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柳依依笑得坦然。
“这个简单。”
沈昭答得干脆,玉骨扇在手中唰地展开,一双弯月眼睛更是眯得只剩一条细缝,透出一丝狡黠的狐狸笑意。
柳依依顿觉不对,恍然大悟道:“只怕你一开始,就是想要我跟你去青州吧?兜了这么一圈,你耍我?”
沈昭也不否认,越发笑得恣意。
“柳姑娘与风公子交情匪浅,我岂敢冒然相邀。”
柳依依闻言,心中猛得一顿,皱了眉头,冷了语调,不耐道:“他是他,我是我。往后,你不用总把我跟他绑在一起,我可是自由身。”
沈昭见她面色陡变,不由得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却也未再深究,只是轻笑着应了一句:“好。”
如此一来,马车经过福全酒楼时,并未停下,而是先去了柳氏糖饴坊。同王寡妇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又拐去了学堂。
柳依依特意备了份薄礼送予杜夫子,才将柳二牛给接了出来。然后又回了趟别院,收拾了细软。留下一封简信和百两银票,用风清扬送的柳叶碧玉簪压着,放在了桌案上。
此后马车便一路南行,往扶柳村驶去。
“姐,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做什么?难道真的要跟姐夫去京都?”柳二牛瞪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咋呼道。
柳依依面上一窘,瞥了眼沈昭,剜了弟弟一眼,低声道:“瞎说什么呐,你还得叫风大哥。”
柳二牛不明就里,只是听话地点头答应。
柳依依见他噤了声,这才和声解释起来。
“姐姐要出趟远门,暂时照顾不了你。先送你回村,把你交给付大哥。至于学业嘛,还是再回孙老夫子那里去。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那为什么不能是风大哥照顾我呢?”
柳依依喉头一哽,结巴道:“那里只是暂住,还是回家好。”
“哼,可你都不在家里,哪来的家嘛……”柳二牛万分不愿意,瘪了嘴,一手指向车厢里的第三人,埋怨道,“你不会是跟风大哥吵架了,要跟这个男人走?连我也不要了?”
“又乱说,姐姐是真有事。”柳依依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朝沈昭扯出一丝尴尬地微笑。
“有什么事不能带上我?你分明就是想撇下我!”柳二牛奋力掰开她捂在嘴上的手指,坐在那儿开始扯着嗓子嚎啕起来。
那哭声惊天动地,柳依依一时手足无措,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
沈昭好笑地看了姐弟俩一眼,倒也不嫌吵,收拢了玉骨扇往柳二牛肩上轻轻一敲,趁着他陡然停住哭腔,笑吟吟地插了句话。
“姐弟分离之责,我可当不起。青州一行,归期未定。若柳姑娘心系不下,不如考虑携弟同行?衣食住所,我自不会亏待。”
“这……”柳依依一时有些犹豫。
她原本想着将柳二牛留在家里更为妥当,免得要跟着自己一路奔波,却没想到对方这么抵触。
“你看,他都答应了。你就带上我嘛……”
柳二牛哭声一停,耳朵也机灵了,将沈昭的意思听了个明白,连忙化哭闹为撒娇,抱着柳依依的胳膊就是一通摇晃。
柳依依被磨得没了脾气,再一想到古代交通不便,青州又路途遥远,还真说不好何时能将他接过去,便也松了口。
“好吧。”她朝柳二牛点点头,又转向蓝袍男子略一颔首,“多谢沈公子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