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旧在吹，拂过她的衣袂，掠过她的发丝，仿佛在为她高兴。

云霄在风中睁开眼时，指尖正捏着一片枯叶。叶脉里凝固的霞光告诉她，这枯黄之物已在此悬停三十一个春秋。

栖霞山依旧在云海彼端流转七色光晕，只是此刻山腰间多了一道银线，那是融雪顺着亘古未变的轨迹蜿蜒而下，却在某个转折处突兀消失，仿佛被无形之力截断。

云霄忽然意识到，三十一年前自己跌落至此地时，那道接引的霞光正是从此处迸发。

“可算是醒了？”清泉击石般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惊得三只朱冠鹤从林间腾空。

云霄猛然回头，看见仿若霞光凝成的女子赤足踩在云絮上，发间随意别着支玉簪。最妙的是她腰间悬着的银色铃铛，随着山风晃动，却未发出丝毫声响。

霞光流转，云絮如织。

云霄望着眼前女子，心中一动，稽首行礼：“晚辈云霄，误入此地，多谢前辈照拂。”

当年她丹田枯竭，一身煞气逃亡至此，若非眼前人收留，能否活下来都难说。

洪荒天地，只有凶兽和巫族能以煞气修炼，凶兽除了吞灵气外还吞煞气戾气怨气等等，凶残蒙昧，无物不食，为天地所厌弃。

妖吞吐日月精华吸天地灵气，沾染煞气后，剧痛难忍、疼到脱力且不说，一旦丹田被煞气侵蚀，便会沦为凶兽。

修士一旦沾染煞气，或以大法力化去修为，气海化尽，上千年方能恢复；或修大道法门，再以大法力化煞。

“倒是有些福缘。”神人般的女子歪头打量她，纤足轻点，云絮忽然凝成青玉案，案上摆着一套冰晶似的茶具，“不用谢我，是你自己领悟风之道，破劫化煞，这般造化，祸福相依，有意思。”

云霄耳尖发烫。这女子分明在夸她，语气却像在点评集市上待宰的鱼。

“前辈……”

“贫道道号女希，是这栖霞山的守山人。”

“女希道人，栖霞山……”云霄低声重复了一遍，隐隐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清风拂来，案上茶壶无火自温，壶中清泉渐沸，细浪翻珠，几片青翠茶叶飘落其中。

不多时，琥珀色茶汤倾注而出，一线流光坠入云盏，白雾袅袅，悠远如松风。

云霄心中浮现出“茶道”二字。未品其茶，先感茶韵，只一眼，便觉心静，神轻，放松。

"尝尝。"女希眼尾微挑，将茶盏轻轻推来。

云霄接过飘来的茶盏，只闻清香扑鼻，茶汤入喉，清气直透五脏六腑，瞬间涤尽尘埃，如明月照见心底，一片空灵。

"人间至味是清欢......"

女希唇角微扬："栖霞雾，青崖雪，却当得起人间至味。"

山风掠过女希垂落的广袖，她这才看清对方袖口附着的密密麻麻的星轨，每颗星辰都在缓慢位移。

云霄心神微动，那些星辰位移轨迹玄妙，令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她放下茶盏，心里好奇也就问了：“前辈，这些星轨……可是您的道？”

这也是这个时代洪荒生灵的特色，有话直说，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女希道人轻笑一声，完美无瑕的手指掠过，袖口的星轨骤然亮起，化作一条璀璨星河环绕在两人之间。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是些随手画的小玩意儿，算不得什么道。”

云霄一怔，心中疑惑更深。她分明感觉到这些星轨中蕴含着磅礴的道韵，却不知为何女希道人如此轻描淡写。

她犹豫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道：“晚辈愚钝，虽已突破太乙，却始终迷茫于自己的道途，还望前辈指点。”

女希道人闻言，眸光微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迷茫？”她指尖轻点茶壶，琥珀色的茶汤再次升腾，在半空中凝成一片云海，“你是先天云灵化形，你的道，不是早已在心中了吗？”

是啊，云之大道是她伴生而来的修炼之法，这本该是她顺理成章走的路，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云飘飘兮乘风，看似自由自在，却始终无法落地。

女希道人收回目光，懒洋洋地靠在青玉案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少了什么？呵，你少的不是对道的领悟，而是对自己的认知。”

“对自己的认知？”云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不错。”女希道人语气忽然变得沉静，仿佛换了一个人，“修道之人，首重明心见性。道不在外，而在心。你若想明悟己心，便该直视自我。”

“直视自我……直视自我……”云霄低头看向掌心，飘忽的风从指尖溜走。三十一年前濒死逃亡的屈辱，风疆那句‘蝼蚁妖精’的嗤笑。

她曾见过的人族的挣扎，见过巫妖的杀伐，甚至亲身经历了生死之劫。这些经历，都是道。但她却始终未能下定决心，因为恐惧，因为软弱，因为逃避，因为委屈不甘......

不够坚定，失之锋芒，没有勇气，失之力量。

云霄的心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惑。她终于明白，她缺少的，正是那份锋芒，那份能够斩断一切犹豫与迷茫的力量。

“多谢前辈指点。”云霄深深一礼，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道，不在天地，不在万物，而在己心。我将以剑为锋，以心御剑，以剑载道，我的道当是剑道。”

女希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点头：“不错，剑者，直也。以剑为舟，乘云而行，道心既成，前路自明。”

“请前辈教我。”云霄福至心灵，撩起衣摆便要下拜。

“免了。”女希广袖一挥，云絮化作屏障拦住她，“我只是这里的守山人，可养不了徒弟。”她忽然凑近，发间霞光映得眸子流光溢彩，“不过嘛……”

栖霞山巅传来清越凤鸣。

女希指尖勾着银色铃铛晃了晃，山体深处轰然飞出三道光华，一块如太阳燃烧的金属，一块晶莹剔透的玄晶石，还有一块先天铜精。

“太阳真金取自太阳星，九天玄晶石来自太阴星，至于这块铜精就产自这大荒山，如此还差深海玄铁以及先天庚金，以增刚性和锐气。”女希不知从哪摸出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极北冰渊下有条太古黑蛟，不知睡醒了没有……”她醉眼朦胧地踢了踢脚边云絮，“敢去吗？”

山风卷着云絮掠过云霄的衣角。

“何时动身？”云霄目光坚定，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

女希突然哈哈大笑，腰间银铃终于发出声响。那不是铃音，而是山风云海汇聚激荡的共鸣。山风狂暴间，云霄身不由己地飞出，最后瞥见的是女希指尖捏着的一把白色羽扇。

“哎，我就是太善！”

“一路顺风……”

慵懒尾音混着风吟灌入耳膜。云霄跌落在一片浮冰上，远古冰川耸立如剑，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

云霄站稳身形，极目远望。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举目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她迈步向前，脚下的浮冰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远处，冰脉如巨兽般盘踞，风雪中隐约传来低沉的咆哮声。

她下意识紧了紧衣襟，心中却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女希道人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极北冰渊下有条太古黑蛟……”

“极北冰渊...”云霄低声呢喃，要她在这无边无际的冰雪海洋找到太古黑蛟，无异于海底捞针，女希...会送到站的吧。

至于找到以后能不能拿到玄铁，她还没想，先找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