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
“怜悯?本君说怜悯不过是‘何不食肉糜’罢了。”
禧觉得自己竟然有些不太懂他,分明自己才是人族,而眼前这个神族,却比他更能体会到人心,更有悲天悯人的心。
不过转念想来,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成神,而自己只配做个不祥之人的缘故。
隆冬,大雪如鹅毛般落下,将禧养了一年的小花冻死了。
虽然那小花一直是靠着二世子的灵力活着的,否则早就被禧的一身煞气给弄死了。照理说,这花永远不会死,还会顺着二世子的心意,慢慢生长。
但他故意叫那花冻死了。
“隆冬是万物销声匿迹的时节,你瞧远山苍茫,鸟兽尽散,花草枯败。万事万物都无法永恒,终有走向灭亡的那一天。不仅是天地间没有灵智的花花草草、鸟兽虫鱼,还有数不清的你认识的、你爱的、你追逐的、你期盼的人事物。”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笑着挥手与你告别,消失在一片雪茫茫中。你要学会接受隆冬的残忍,生命的隆冬,岁月的隆冬,爱意的隆冬,这些有朝一日你都会遇见。但本君告诉你,你可以勇敢地接受这一切,坦然面对,欣然接受,随后一笑置之。”
“为什么?”
“原因就在那里——”
禧顺着二世子的手看过去,那里是一株红艳孤傲的梅花,在白茫茫的天地中,显得尤其显眼。
那是第一次,有人教禧这些东西。他自降生以来就是个无情无痛的假人,说起来,他开始有七情六欲,是始于二世子。
第一个念头是占有,他单纯想要二世子永远在他身边。
后来被他一点一点教会了爱、恨、怨、恋、不舍、悔……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来回上演,但又迅速模糊掉。
偏偏他已经忘却,偏偏他又哽在心头——所以他只能凭着本能地去追逐那个白色的模糊影子,但却永远只能抓住一抹雪白的衣角。
总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化作一片蝶影,一片虚无。
原来地狱里的烈火不是滚烫的,是冰凉刺骨的,比涿鹿之野的腥风还凉……
桃溪山百年难遇地下了一场大雪,飞琼乱玉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将整个桃溪山三十三座峰全都笼住了。
禧在地狱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但等他再次爬出来时,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容貌依旧,就连神情也还是那样不咸不淡,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的是不同当年的疏离和陌生。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惨白发灰,宽大的袖袍下隐隐绰绰的手臂,修长而纤细,瘦的有些惊心动魄。
白皙的皮肤本该是好看的,但在那缠绕的黑气之下,有几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伤痕周围皮肉是翻出来的,烂了又长好了,长好后又烂了,如此反复,形成了歪歪扭扭的狰狞印子。
第一条伤痕从脖颈处一直连到肋骨下方,第二条伤痕从背部蔓延至双臂,余下第三、第四条伤痕皆在脚踝处……
禧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此时一旁却又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了,禧下意识地回头,似乎是他日思夜想的什么人。
但来人却只是一个口悬长舌的无常。
白无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这位兄台,你我是不是见过?”
此话一出,白无常也自觉无趣,阴间来来回回的人那么多,就算见过又怎样。
“你在这立着是做什么呢?”
白无常见他不答话,又兀自说了起来:“兄台这副痴样,倒让本座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故人,不过应当已然投胎去了。那位小鬼也是不安于地狱刑罚,自己一层一层杀上来了。”
“你道他杀上来是为了做什么?嘿——那小子直接坐在一边找死,五百年前你可在地府?不过那也不重要,当时扶桑世子降世,泽被下界,扶桑金光照亮整个地府,连地狱的犄角旮旯都亮堂堂儿的。”
“那傻小子就坐在这儿,欸,就是你如今站的这个位置,竟还分毫不差。他整日里是巴不得早日魂飞魄散似的,痴痴傻傻的,不论问什么,都只答是在晒太阳。”
禧的眼中似乎有什么细微的情愫,一闪而过。他那漆黑的眸子里,向来是掀不起太多情绪的。
在那个瞬间,仿佛有一把刀刺上了他的心口,难以言喻的悲伤之情猛地将他卷进了深渊。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一动,一滴血泪就顺着眼角,滴落在了肩膀上。
“桃溪山已经被雪封了好多年了,现在那里边儿根本住不了人,连过路都难。那山里荒的很,连飞禽走兽都活不下去!”
老汉的声音回荡在山间。
禧对着满世界的雪白,孤零零的,不知该去往何方。
“主人,你当真……不要我了?”
当真……不要我了?
一字一顿,一字一血泪,血水滴在白雪上,洇出一片红雾。那片小小的红雾,就像当年涿鹿之野上小小的孩子。
那个当时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小哑巴,在二世子的哄骗下戴上了一个小耳坠,那小耳坠在他伤心时,也是血一般的红色。
因为他讨厌红色,也讨厌当初那个红衣杀神的自己。
为了摘下这个二货坠子,他硬生生在二世子面前憋出了好几场大戏,以证明自己已经不需要耳坠来表达情绪了。
摘下坠子的那一天,二世子带着一身木香归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总算长大了。”
禧熟悉那个味道,那是二世子刚动用过神力而留下来的,是扶桑神木的味道。
细腻温和,就算是在万花香中,也会一下子就被注意到。勾人心魂,却一点都不霸道,反倒是一种游刃有余地向世人展示,不屑于是否受人喜爱。
但现在,桃溪山里已经彻底没有了这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