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一家三口都来到了饭店。
眼前的妍妍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她留长了短了十几年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微微的自然卷更显知性。身穿一件剪裁宽松,浅米色的亚麻衬衫,下身搭配一条高腰的浅蓝色牛仔裤。
她的气质内敛却自信,俨然已经从少女成长为一个趋向成熟的女性。
“姐姐,好久不见,你变得我认不出啦。”
“我也想你啦,姐姐今年都要工作了,不像你,我都不是学生啦。”
周稚提早一年上学,今年妍妍已经大学毕业。
饭桌上,周稚看着妈妈和舅舅两张相似的脸,妈妈是妈妈,妈妈也是姐姐,她会给自己夹菜,也时刻惦记着舅舅。
从周稚有记忆起,舅舅就是一个生意人,出国去,不仅可以拓展业务,也考虑到妍妍日后的发展。
这些年,过得越来越好,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杨梅这个亲人。
“姐姐,这两年是我生意不稳定,一直走不开,妍妍也在学习,现在我生意越做越好,妍妍在大学做助教,稳定了,我们回来看你。”
杨林抹着眼睛,有些伤感,个把月后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杨梅拍了拍他,让他别想那么多,好好过日子。
舅妈调侃,带着一点酸,实际上很亲昵,“姐姐,他跟你最亲,常常念叨你。”
“弟弟,姐姐也想你念你,你已经有了小家,在外面过得好,姐姐才放心。”
杨林喝了几杯酒,脑子一片混沌,已经上头,情绪很是低落。
父母去得早,供她读书。到了弟弟读书的年龄,就在一两年的时间双双离世,他没办法,辍学。
赚来的钱还给姐姐交学费。
杨梅工作存来的一大笔钱,也在杨林开口借钱创业时,带着全部的信任,直接把存折递给他,拿多少都可以。
两人的感情很深。
在一开始他要出国时,杨梅就不愿意,在各自遇到伴侣前,他们相依为命经历人生的黑暗、劫难。
她多少还带着点入土为安,落叶归根的传统老想法,想象日后弟弟老了,也没有照应,客死他乡,就心里一阵难受。
周天劝她说,再长姐如母也不能阻碍他的发展,抵抗不过。
最终,为了他们家的发展,只能不舍道别,祝福。
现在,看到他这副表情,杨梅的职业病犯了,“不想你走你屁颠颠拖家带口走了,现在妍妍工作都找到了,说不定都找到外国男朋友,你不舍得姐姐?你媳妇女儿还要听你的,回来不成?”
杨林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此时听到更让他恼火的话,“妍妍可不能找外国男朋友。”
妍妍的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扯到自己身上,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安抚他的悲伤。
“这你可管不着。”舅妈笑着说。
周稚好奇妍妍近几年的生活,问了她好些问题。
其乐融融。
亲情,是无论何时都有人思念你,关心你。在你低谷时给你无条件的信任,在你高峰时提醒你,怕你做的不够,德不配位。
……
考完期末考,其他同学还要上学一周,物竞小队也参加完省赛。
在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大概是为了回应好天气,或者创造更多与这一届学生的记忆,炮哥组织安排了一趟古镇春游。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学校有什么不好玩,就连吃最简单的米饭都尤其香糯,更别说春游这种特定的日子,早已在得到通知后就摩拳擦掌。
“你觉得我们可以进入国赛吗?”
周稚问江京,省赛跟市赛的难度不是一个等级,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尽力了。”
从冬天到夏天,每一天都是他从未想过的,因为物竞,他住进她家,和她继续做同桌,两个人越走越近。
连炮哥都让他们放松心情,大概率也是不抱希望。
这时候的古镇不是后来的商业化建筑,一些房子确实是刷漆翻新建设古镇旅游业,一些则留着古色古香的建筑外型。
小镇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捧在手心喝一口,周稚觉得一定是清甜甘凉的。
几个老船夫带着斗笠遮阳,弓着身子撑竹篙,隐约还可以看到从小船甩下去的渔网。搅动的波纹呼唤小鱼快快进网。
三三两两的村妇蹲在石阶,有直接拿脚踩,有用搓衣板手搓,也有用棒槌击打。
将洗净的衣物抖开,然后重复着已经是肌肉记忆的拧干衣服的动作,看似毫不费力地直至一滴水都挤不出来。
说着家长里短,时不时传出笑声。
“炮哥找的这个地方太好了!”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周稚小声跟旁边的人说。
江京没什么感觉,跟村里差别不大,这些是他从小就看到的场景,但他没有扫兴,肯定了她。
有剪影画,有黄包车,还有算命的……
徐文本来带了很多零食说要野餐,但是却找不到一块好的草地,又被“鬼屋”吸引,三分钟热度地将野餐抛之脑后。
既然是放松的春游,炮哥没有限制大家,在车上提醒注意安全,很快自由解散。
周稚和江京一致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光明正大”约会的时机,远离了人群,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破旧的祠堂。
门前有颗大榕树,几个赤膊老人拿着蒲扇,一只脚就搭在长木凳上,抽着水烟,下着象棋。
“妹啊,你们来这儿玩吗?这可不好玩,好脏,大姨搞卫生呢。”
一个穿着褐色中式绣花短衫,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拿着大扫帚的中年妇女在祠堂中央扫地,瞄了他们一眼说。
是不是本村人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眼前的男女倒像是情侣。
江京问,“姨,村里摆酒席吗?”
村里的祠堂一般是家里有大喜事,才会使用。
“俺儿子娶媳妇,提前来扫祠堂,下一周要摆酒席。”
周稚挑眉,疑惑江京怎么看出来,祠堂的正中央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牌位,头顶的朽木摇摇欲坠还有蜘蛛网,地面覆盖厚厚的一层灰,甚至连摆酒席的桌凳都没有。
“妹,俺们村的桌凳平日不摆出来,谁家摆席谁来搞卫生。”
大姨还在低头忙,周稚小声问江京他们村是不是也这样?
他点头,跟她说大差不差。
“大姨,我们来帮你搞卫生吧。”
周稚的心情不是很好,之前不会这样,物竞过了就过了,但现在她无比希望他们可以晋级国赛,赢得奖金,为中阳创造一个先例。
得到别人的善意,做好事会让她放松,加上大姨一个人扫整个祠堂实在辛苦 ,当是沾沾喜气,她拉着江京去拿工具。
大姨不好意思,看到两孩子已经行动起来,感激道谢。
祠堂有一阵潮湿的,没有人气的味道。角落里还有悄悄生长的青苔,空气弥漫着沉郁的霉意,尘土飞起来肉眼可见。
大姨说祠堂已经建了几百年,供奉着村里共同的亲人,周稚一瞬间也庄重起来。
江京爬上梯子扫蜘蛛网,周稚就在下面用脚抵住固定,担心梯子不稳掉下来。
“怪我吗?带你来这里…”
约会两字没说出口,看着他头发衣服都沾了好些灰尘和蜘蛛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来这好,没有人看到。”
周稚不好意思,这是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在学校简直是地下恋情,比正常同桌都避嫌。
“搞完卫生,我们去坐黄包车吧。”
“好,听你的。”
这种平淡的小美好,驱赶了她对日后的未知和恐惧。
祠堂的老房顶,一块石板摇摇欲坠,还发出一些因松动而摩擦声,吱吱作响。
心头发紧,第六感让她没来由的恐惧不安,周稚正要仰头看,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猛然将她推开。
上一秒还在扫地,下一秒周稚已经踉跄摔倒在地,整个人往前扑去,身形失控。膝盖处的裤子已经被摩擦出一个洞,整层皮脱去,血丝冒出来。
“哥儿!”
大姨手里提着装垃圾的箩筐,这时已经吓得掉落在地,迅速地跑到江京旁边。
如果周稚没被江京及时推开,一定会正中头部,后果不堪设想。
石板像要惩罚不自量力的人类,帮人挡劫,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周稚被推出去的瞬间,重重砸在了江京的后颈,发出一声闷响。
经过他的缓冲,掉落在地已经碎成几块。
周稚听到大姨的惊叫声后,忍痛回看。
他的血顺着衬衫滑落下来,已经沾染后背,强撑最后一丝理智的眼神看向并无大碍的她,视线逐渐模糊,祠堂变得天旋地转,然后头再无支撑的力气,垂了下去。
大姨跑过去,看到碎石划裂他的后颈,已经没有意识,头顶的朽木也失去最能支撑的一块,担心还会砸下来,没作再多思考,将他移到较为安全的位置。
周稚颤颤巍巍站起来,腿是软的,膝盖疼得让她牙床颤抖,一瘸一拐地走到祠堂外,对着下象棋的老人喊,“爷爷,可以来帮忙吗?祠堂石块掉落,砸到我朋友了。”
老人惊讶,躺在藤椅休息的,第一个猛地站起来,顾不得蒲扇,半走半跑地往祠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