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先是心口一沉,一阵委屈的闷痛随之涌起,最为害怕、不安的事情似乎成为了现实。
她低垂着头,几乎是以一种赴汤蹈火的决心,缓缓走向休息室。
倘若靳辰星真的决定换人,她又改何去何从呢?
跟赵影交换角色,当女二号吗?别开玩笑了!她可是商时雨,纵使如今不再是商大小姐,也残留着几分尊严和骨气,宁可饿死,也不想吃别人施舍的残羹冷炙。
或者让靳辰星帮忙推荐一下其他剧组?可是他真的愿意发自内心帮助自己吗?
经历了这场风波,她突然对自己一开始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这条路,真的适合自己吗?
她只不过在靳辰星的鼓励下出演过舞台剧,并不代表她能够拍好电影。就算她真的在表演上具有天赋,但每个剧组或许都有“赵影”。扪心自问,她能够舍下尊严,为了一个角色做到这种地步吗?
设身处地想一下,赵影的行为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了——她只是太想得到这个角色了,才会为之不择手段。
“坐吧。”
靳辰星穿着一件深咖色的夹克大衣,头发稍微有点长了,没来得及剪,随意地一把拢在脑后,却没有给人任何邋遢的感觉,反而露出了下颌分明的凌厉线条,让那张原本柔和的脸庞显得更为俊美摄人。
“最近的状态怎么样?”他倾身朝向她,眸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时雨抿了抿唇瓣,没有说话。
她在等待着最后的通牒。
靳辰星并不了解眼前的女孩内心是何等煎熬,主动替她下了结论:“我觉得你状态不是很好。”
“尤其跟于珊的对手戏,完全没有发挥出我想要的感觉。”
他在片场习惯用角色代指演员,时雨却不想把赵影跟于珊混为一谈,那会让她更加感到厌恶与反感,从而彻底无法入戏。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可能人和人之间也有磁场吧,我跟她不来电......”
靳辰星却不悦地提高了声音:“你是来拍戏,还是来谈恋爱的?”
“演员的职责是抛开自我,全身心投入到角色中,而不是依赖和对手戏演员的私人情感。往后你拍感情戏的机会多着,难不成打算拍一部,谈一部?”
他顿了顿,微微一哂:“听说你最近跟周鹏走得很近......”
靳辰星原意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时雨却误解了,脸庞先是一涨,随后渐渐发白,怒意与羞恼交织在一起,不禁脱口而出:“才没有!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周鹏是阿俊的扮演者,跟她同龄,现实中是个话不多的小帅哥。只是稍微跟她多聊过几句,给她送过几次奶茶,就被赵影无端污蔑成乱搞男女关系,时雨感到非常屈辱。正要极力否认,靳辰星却摇了摇头:“别误会,我不是在指责你。”
“演员就应该多谈恋爱,才能丰富自身的感情,打动观众。”靳辰星眼底并没有任何嘲弄与揶揄,只有非常认真的凝重,“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要在剧组里谈。”
“演戏是演戏,生活是生活。我不希望你入戏太深,从而影响到现实生活。”
窗外传来“沙沙”的细雨声,敲击在窗沿上,留下一道道氤氲的水痕。休息室的灯光暖融融地映照下来,将他浅淡的头发染上了一层橙黄。由于背着光,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暗淡,眸子却格外闪烁,清清亮亮的,带着几分温情与忠告。
时雨蓦然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眸,按捺不住地胡思乱想。
不能跟同剧组的演员谈恋爱,那能跟导演谈吗?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平心而论,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靳辰星都是万里挑一的那类,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年长男人的独有魅力,跟周鹏这种愣头青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这一瞬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她突然伸手,用力扯下了羽绒服外套。
靳辰星的声音不觉低沉下来:“你在干什么?”
此刻正是倒春寒的时节,棚内虽然开了暖气,但架不住衣衫单薄。时雨瑟缩了一下,双手不自觉攥紧:“导演,我知道我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但我真的很想继续演下去......”
脱下外套之后,她只穿了一条修身的衬衫裙,勾勒出秾纤有致的曲线。锁骨犹如深陷的沟壑,承载着雪白透亮的那一小块皮肤,仿佛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
靳辰星忽然有点燥热,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眸光泛起了一层难以捉摸的晦暗。
他朝她走去,双手搭上她的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炙热的温度源源不断涌来。时雨心跳一窒,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直窜心底,忽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然而下一秒,靳辰星手中的力度陡然加重,几乎是强硬地推着她,朝安全门的方向走去。
还没来得及发问,却见他沉着脸,迅速拧开了门把手,一阵带着凉意的雨雾迎面袭来,如细针般扎在脸上。
时雨双手抱臂,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导演......”
“脑子不清醒的话,去外面站五分钟再回来。”
靳辰星说完,伸手要推她出去。时雨这才反应过来,脸庞霎时涨得鲜红,惊慌失措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她鼻翼一酸,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
“你刚才又在干什么?”
靳辰星压抑着心头的怒气,低声训斥,“当着导演的面脱衣服,你有没有廉耻心?就这么害怕我把你换掉?”
他话语一顿,眼眸再度变得幽深:“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勾引一个男人,很有成就感?”
时雨忽然觉得浑身冷极了,仿佛骤然被推入刺骨的雨水中,四肢百骸都被冻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颤抖:“你居然这样看我......”
她冷着脸,从地上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用力地掷给他。
“谁要勾引你,你真会自作多情!”
靳辰星眉头一蹙,随手抓过那张纸,展开一看,面色渐渐从惊诧变成了凝重。
这是一张纯手绘的舞谱。
如今通用的舞谱一般分为贝诺特舞谱和拉班舞谱,跟五线谱一样,有特定的规则表述,对于初学者有一定的难度。因此时雨选择了一个最为直观的展现方式——画火柴人。
她画了满满当当的一页纸,并给每个动作都做了清晰的标注。靳辰星只略略一扫,便知道必定花费了极大心思。
她刚才,只是想为他展示一段自己编纂的舞。
在《断桥》的剧本中,思湘有三段跳舞的情节。
第一次是她初次学跳舞,笨拙僵硬,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深深吸引了从小在强势的母亲规划下按部就班长大的于珊。
第二次是思湘被囚禁在深山,由于屡次出逃,被打得奄奄一息后扔在牛棚。她躺在腥臭阴暗的草堆里,直直注视着从头顶那抹狭窄缝隙中穿透的天光,想象着自己翩翩起舞的模样。
那舞姿并不优雅,而是杂乱的、倔强的、不羁的,充满了野性和勃勃生机。
哪怕丑陋也好,狼狈也好,这是她竭力在这个世界上挣扎过的痕迹。
最后一次是在影片的结尾,于珊带着判决书来看思湘,二人徜徉在春日的田野中,草长莺飞,到处都是绚烂的小野花。思湘走着走着,忽然跃动着跑跳起来,拉住于珊的手,跌跌撞撞地跳起了双人舞。
她们的身影在春光中旋转、跳跃,与过去交织在一起,最后逐渐变得模糊。而身后,那座曾被积雪压塌的断桥已经消失不见。
前尘往事仿佛被这春日的暖风轻轻吹散,一笔勾销。亦或只是......大梦一场。
“所以,你是想......跳给我看?”
靳辰星难得露出了几分困惑的神色,他将那张纸整齐地叠好,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等一下!”
时雨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索性赌气背对着她:“现在不想了!”
“抱歉,我刚才误解了。我以为你也......”
他说的含含糊糊,闪烁其词,时雨却听懂了,顿时又羞又恼:“你以为我跟某些人一样,为了当女主角毫无底线吗!”
靳辰星沉默了半晌,问:“那天,赵影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时雨听他提起这件事,一时顾不得委屈,整颗心不上不下地吊着,很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我没有想要换掉你。”片刻后,靳辰星说。
“虽然你最近的表现不太理想,但我相信你的天赋和潜力,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时雨来不及欣喜,却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掌,昏黄的灯光倾泻下来,如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描摹着男人眉目舒朗的轮廓,凭空生出一种堪称温柔的错觉。
只听他很轻,又很坚定地问:“刚才的舞,能再为我跳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