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第二天仍有拍摄计划,专为靳腾准备的杀青宴被安排在了影视基地附近的一家渡轮酒店上,与当年《断桥》的杀青宴是同一家。
本以为像秦沨这样的大老板不会屈尊参与,不料他非但留了下来,还主动提出买单,一时连靳辰星也不禁多敬了他几杯。
秦沨甚少喝酒,哪怕被敬酒也是浅尝辄止,似乎非常不愿意喝醉。
酒意酣畅之处,时雨起身,去洗手间补完妆,顺势走到了露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翻腾不息的海面,渐渐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或许是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太过相似,她满怀期待地转过头,却蓦地撞入了一双冷峻的眼眸。
海边的晚风一向喧嚣,好在今晚月色很美,柔和地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弥漫起一层乳白色的轻纱。
秦沨乌黑硬挺的头发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通身浸满了森森冷意,扫过时雨的时候,她感到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颤,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你来干什么?”
她抿了抿唇瓣,有些不情愿地加了一句:“秦总。”
酒店不大,观景台也仅此一处,时雨并不勉强,转身就要离去,只听秦沨冷淡低沉的声音响起:“去年在B市,我比靳辰星更早遇到你,是吗。”
时雨隔了一会才想起那个堪称她人生最为落魄屈辱的夜晚,微微一哂:“是又如何。”
秦沨看了她一眼,过了许久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轻咬在嘴边:“我在想,那晚如果我没有把你气跑,而是直接带你回去,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时雨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大脑“嗡嗡”作响,半晌才意识到秦沨是认真的,一时被他的厚脸皮深深绝倒:“秦总,你真是......太过分了。”
秦沨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缓慢地点上,草草吸了几口就夹在指间:“你跟靳辰星在一起了吗?”
但他又很快烦躁地拧起了眉头:“算了,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我跟谁在一起,都跟你没关系。”
时雨扭过头,避开缭绕的烟雾:“除夕那晚,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秦总是体面人,大家逢年过节还得一起吃年夜饭,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只可惜造化弄人,由不得她。
时雨阴暗地想,起码忍到电影上映之后,再跟他一刀两断也不迟。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秦沨单手撑着栏杆,仿佛竭力克制着呼之欲出的情绪,声音也随之变得沙哑而晦涩:“靳辰星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你很想拍这种大制作电影吧,只要跟了我,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秦沨。”时雨突然轻声打断。
她微微偏头,月光在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勾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弧度:“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这句话像把薄刃,精准地扎进秦沨最脆弱的软肋。
“第几次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比划着,“你到底空虚了多久?有必要每次见我,都来羞辱几句吗?我不过从前‘自甘下贱’了一回,你就非得认定我是这种人?”
她明明是笑着,眼底却像结着冰,“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永远不配拥有干干净净的感情?”
面对她的诘问,秦沨一时无言,狼狈地颤动了一下嘴唇:“不是......”
“那时候,我不该这么对你。”
他眼眸中的悔意终究化作了颓唐:“当时我太惊讶了,没想到你会主动......后来我也没打算不负责。只是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鼓起勇气,深深地凝望着她:“我跟钟心从来没有在一起过。那晚你按门铃的时候,除了她,还有你父母也在场。我怕伤害到你,所以没敢开门......”
晚风轻拂过着黑沉沉的海面,也将时雨心头的涟漪吹成一团皱褶。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全部忘了......”
秦沨却阔步欺身,捉住一缕她在晚风中摇曳的发丝,眸子霎时亮得出奇:“你没有!如果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除夕那晚,为什么会哭?”
时雨刹那瞳孔紧缩,抑制不住的冷意蔓延至全身。
“你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我。”
“你只是把我,暂时藏了起来。”
秦沨的视线审视地从她鸦羽般垂落的眼睫,柔软白皙的脸庞逐一划过,最后落在微微开合、泛着胭红光泽的唇瓣上,似乎难以移开。
“而我今天就要让你彻底认识到,你根本没有放下,你分明还爱着我——”
时雨蓦然将他重重推开,转头就走,脚步仓皇而凌乱。
她沿着走廊一路疾奔,回忆一幕幕地掠过,汹涌而窒息,几乎将她湮没在过往的漩涡里。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前方则是一堵厚重的墙壁,不知不觉,已经无路可退。
她攥紧双手,直到紧握成拳。那一刻,一个胆大至极的念头油然而生,她强压着狂骤的心跳,告诉自己,就赌一把——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同等待宿命一般地闭上了眼。
随后被猛然扯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中。
秦沨的手臂如铁箍般从身后缠上来,滚烫的呼吸碾过她耳后的肌肤:“故意的?明知道我会追来......”
时雨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她的锁骨描摹成一道银白的沟壑,再往下便隐没在衬衫的褶皱里,像朵未绽的昙花。
“在这里不太合适吧,会被人看到的。虽说我是无所谓.......”
秦沨贴着她泛着幽幽香气的耳畔,仿佛有细微的电流蔓延过全身,一时间心神激荡,不由放低了声音:“去我房里吧,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或许是此时此刻,失而复得的滋味太过美妙,他甚至没有留意走廊深处的包间门悄然开启,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他感到怀中的身体正轻微地战栗着,脆弱惊慌得不堪一击,仿佛与那些荒唐的梦境如出一辙。
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低下头,想安慰地吻她,却听她细细地喊:“哥......”
这个称呼,她已经许久没有喊过了,陌生得仿佛不再属于他。
秦沨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就在此刻,他看到时雨直视着前方昏暗中的某个轮廓,瞳孔里映出摇曳的灯光:“救我。”
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人粗暴地攥着衣襟,背部重重地撞上了坚硬的墙壁。
“秦沨!”
靳辰星怒不可遏地擒着他,半晌才松开了手掌,那双向来弧度柔和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森森寒冰:“我不管你是投资商还是什么大人物,在我的剧组里,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女主角。如果再有下一次——”
“我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时雨像只受惊的雀儿扑到靳辰星身后,揪着男人衣角的手指还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是我不好,我不该乱跑......”
可当目光越过靳辰星肩头时,黑眸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狡黠,形状优美的唇瓣开合,分明是在说:
“多谢秦总。”
*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靳腾晃了晃空荡荡的啤酒瓶,自饮自斟:“老子年轻的时候唯唯诺诺,连个场记不敢轻易得罪。你倒好,直接把投资商按着暴揍,让我在一把年纪还能体验一下被封杀的滋味.....”
酒店备有应急医药箱,靳辰星对着镜子涂着碘伏,忍不住呛了一句:“要封杀也是封杀我,谁会跟你一个老头子计较。”
他把秦沨收拾了一顿,自己也没讨到太多便宜,俊秀的脸庞上泛着几处淤青,头发也乱糟糟的。
“你真的长本事了,十三岁没见你为女孩子打架,到了三十岁反而跟投资商干起架来。我看不如把央视记者再请回来,给你们仨做一期燃冬专题算了,这不现成的话题度吗?说不定还能带一波票房。”
靳辰星已经习惯自动屏蔽靳腾的垃圾话,涂完药,还能心平气和地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干净。见状,靳腾只得气鼓鼓问:“时雨那丫头呢?跑哪儿去了?”
“知道你肯定要怪她,先去酝酿一会准备怎么哭了。”
“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靳腾被他满不在乎的口吻激怒了:“架也打了,家长也见过了,你现在究竟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当然是——好好拍电影了。”
“搞事业固然重要,但终身大事也马虎不得!我都不敢告诉你妈,你过年去见了人家女孩子家长......结果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靳辰星浓密的眼睫翕动,似是欲言又止,片刻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敢有什么想法啊......”
“打住打住,大男人别在这里扭扭捏捏伤春悲秋的......”
靳腾嫌弃地打量着他:“你不过是年纪大了点,审美土了点,爹味重了点,其他也没什么比不过人家的......”
靳辰星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再次开口时,声音却异常平静:“我比她大了足足八岁,无论是年龄还是阅历,对她来说都是很不公平的。”
“年龄太小你觉得不合适,年龄相仿的也没见你感兴趣啊。”靳腾小声嘟囔,“之前乔靖雯跟你走得挺近,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靳辰星摇了摇头:“那个不算。她不喜欢我,我也没追过她。”
“那这个呢?”靳腾挑了挑眉,“别说她不喜欢你哦。”
靳辰星却垂下了眸光,沉默了半晌,只是涨红脸,只字不提。
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靳腾不免恼火,又不敢话说的太重,怕激起他的陈年旧伤。
无奈之下,余光扫过床头行李箱一旁搁着的竹筒,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要不我还是给你算一卦吧。若真的是天煞孤星的命,我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所以你到底打牌输了多少?”
靳辰星抬起眼眸,讥诮道:“难不成我妈把你的小金库搜刮干净了,现在连麻将都不打了,一心沉迷玄学。”
“切,也就两万多块吧......”
靳腾迅速喝令:“不许跟你妈讲这件事!还有,玄学怎么了!有些东西就是上天注定的......你想算什么?事业?还是姻缘?”
“我想......”靳辰星正要开口,一个鲜明清晰的念头骤然升起,于是改口,“事业吧。”
“也行吧,事业是男人的根基,等你成了当代名导......你也要五十多岁了,这辈子看得到头了,哈哈!”
靳腾带着几分醉意,一气呵成,正要递给他一根倒放的竹签,却听靳辰星带着几分羞赧,轻声问道:“我想看看,时雨未来的事业,会是怎么样的?”
那一刹那,靳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你有病吧!
从没见过有人占卦不为自己求,反而给别人求的。就算是恋爱脑也要有个限度!
他正欲斥责,却不留神将手中的竹签翻转了过来,在看清上面的签文之后,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抽,霎时瞠目结舌:“卧槽!”
靳腾心心念念,期盼已久,却迟迟没有下落的上上签,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愿君勿扰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一片明心清皎洁,恰如晧月正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