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虚峰.守一阁

滢滢水幕悬挂于阁内四墙，水幕内部又切割出众多小块，里头各自显现着众多觅仙者的爬山现况。

太初宗开宗祖师爷认为，爬山登顶，寻仙问道，有其异曲同工之处。见人，见心，见性，在这山间小径里一目了然。

因而，仙缘年的寻仙者，总要爬一爬山。至于爬怎样的山，走怎样的路，路上又有怎样的考验，全交由太初宗内二十八峰自行商量。

仙机，得益于自身的灵根。仙缘，则见于自身的品性。人至极处，杀人饮血，未尝没有。心里的欲望一旦放大，控制不住，收束不了，应有皆有。

而这些，则与太初宗的仙道无缘。

灵秀望着水幕里那人强行撕碎纸片小人，掠抢竹筒，一身粉裳倚在云座上扶额叹息，“看好的弟子又没了。都怪灵霜，设的什么破考验？怎容貌稍微过得去的孩子，个个心肠不善？”

语毕，水幕里纸人已碎三个，幕面亮起红色微光，水波轻晃，正方小块里荡起层层涟漪，荡去那人的画面，这人就此失了太初宗的仙缘。

“也不能怪这些孩子，人性是禁不起考验的。为求自保，撕碎些纸人算什么？”一旁灵照双手揣袖，偌大的青袖纹丝不动，笑眯眯说道，“以灵霜那性子，今年轮到她无为峰还能出考验，已经很不错了。”

“那点水解不了渴，连这点欲望都控制不住，”灵犀一身蓝袍，摸着白须，“他日若是修仙有成，也能如此对待弱者，不妥不妥。”

灵秀嗤笑一声，听不得这话，“有什么妥不妥的，灵犀老头，少拿一事判一人终身。”

三人攒堆在那一番论道，类似场景在阁内多处可见。

仙缘十年一觅，二十八峰弟子一年一选，从祖师爷那里开始，找徒弟徒孙就讲究精挑细选，宁缺毋滥。因而十年一选里也未必有合适自己那峰的，有些峰已经三五十年没进过新人。

对师长来说，弟子顺眼还好，若当初领回的是只皮猴，天天月月年年望着他，早看烦看厌。所以，找寻合眼缘的新弟子，这事很重要。

每次觅选，二十八峰不论年长、年少，不论往日严谨的还是活泼的、话少还是话痨的，基本都来守一阁凑凑热闹。这个灵根好，那个长的好，这个个头大，那个手很巧，热闹得像是凡间一年一度庆典。

春羽身着喜妍峰的粉色弟子服，在阁内各个水幕前跑来跑去，寻着好看的脸，忙来忙去，像只粉色蝴蝶在飞舞。

一个不察，转头就直直撞上灵回魁梧的后背。灵回只是往后瞥一眼，没和小辈计较，默默掏出自己的铁锤，放大，坐上去，浮于半空，让出过路。

春羽捂着鼻子，尴尬笑笑，“灵回师叔，不好意思，有没有撞疼你？”酸疼消退后，放开手，两行血悄悄从鼻孔往下淌。

灵回：“......”我很好，你先止血。

这点小事，春羽没放心上，术法都懒得用，胡乱一擦，仰头接着看水幕。见灵回坐在大铁锤上仍盯着一块水幕不松眼，甚是好奇看过去。

片刻，春羽朝着灵秀，惊喜喊道：“师父，这里有个俊俏的。”

喜妍峰在挑选弟子上面，有容貌偏好，已有的徒子徒孙里，就没有长的不好看的。

上头的师父有这爱好，连带着下头徒弟看人眼光也高。能让春羽这丫头说出俊俏二字，灵秀瞬间来了精神，云椅漂浮过来，连带跟来与她争论的灵犀和灵照。

水幕里，三位少年正离开松亭，继续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其中有位头上还顶着一只小黑猫。

春羽只盯着柳不弃俊俏的脸，长辈们一眼望过去，微愣，“这.....有点意思。”过后各自相望，又瞧向铁锤上那位，灵秀问道：“灵回，你看上哪个？”

灵回指着目前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还有力气叭叭的叶提，低闷的声音传出，“这个，火灵根旺盛，精力充沛，适合我们一锤谷。”

“看你说的，这样的孩子放哪个峰不合适。”灵照笑笑，“这灵根放我们妙手峰炼丹也是好的，要不我争一下？”

灵秀一旁看热闹，说着风凉话，“哎呀呀，你们争你们的，别和我争那俊俏小子就行，我们峰可好久没来男弟子。”

灵犀手掌变幻出纸笔，“别吵别吵，先记下来，到时候看看他们选你们哪个？灵秀，你别光看人家娃长的俊，我看他的金灵根来我这画画符也很好。”

四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就是没提剩余那个。春羽挤进来，问道：“师父师伯师叔们，怎么你们都不争剩下那个？我看也是个俏得咧，就是得费功夫养养。”

四人齐齐噤声，又整整看向水幕，“这娃......好是好，木火灵根，根气也旺。就是，那头白发，还有头上那只黑猫......”

未尽之语，灵秀三人了然点点头，相互认同，“比较适合灵霜那丫头。”

“春羽，你去无为峰一趟，和你灵霜师叔说一声，让她过来瞧瞧。”

“要不是看在无为峰五十年没收过弟子，我怎么也得和灵霜争争。”

“唉，可怜长风这孩子，无为峰的大弟子当的跟牛一样，灵霜这丫头整日逮着他薅。”

“早知道当初就和灵霜师妹争一争，多好的大徒弟。”

“说得你这老头打得过人家灵霜似的，人家长风也不愿选你，酸什么？”

“......”

神安树下，被各峰长辈念叨的长风隐着身形，盯紧庭院现况，突然打了个喷嚏。风吹过，长风手里摸着狮紫的白毛，心有所感，郁闷无奈，为何师伯们总喜欢逮着我嘀咕？

他抬头看看上空的太阳，登山考验也差不多结束了，“阿紫，你说今年师父会不会给我找个小师弟？小师妹也行啊。”

狮紫打着哈欠，扫扫尾巴换个姿势趴着，没有回他。师祖她老人家怎么想的，哪是她这只猫能猜的。

外头的这一切，爬山小队一概不知。

叶提爬着爬着，遇上一块空地面积较大的台阶，直接躺地闭眼，双手放于胸前，整个画面祥和的不行，只要别张口。

“不行了，歇一会。你们说，仙人们为什么要我们爬山啊？我们这么爬，真能寻到仙缘吗？”

不怪他提出这般疑问，走到现在，叶提感觉把一辈子的山路都走完了。他需要一点点鼓励，但等待片刻，空气安静如斯，他的同伴并无回话。

喂喂喂，太不讲义气吧，好歹给个“喵”吧。

叶提撑起眼皮，发现他们一个在看天，一个在看地，就很离谱？！！已经开始这般敷衍吗？这单薄的兄弟情，爬个山就要散？

“这天，”柳不弃看过来，“好像变了。”

我看是你要变，叶提嘀嘀咕咕，顺眼向上看。似乎，好像，太阳在往西走？！！我去，时间开始流动了，怎么回事？

许庭安亦是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座山在变高，而且这台阶，”他走过去，腿贴着石阶比对，“好像变高了。”

叶提：“......”

柳不弃也走过去，对比着，又瞧瞧周围，“不止，周边的草木也比之前那些高大许多。接着走吧，我们可能离所谓的仙人近了。”

这话给到叶提不小的鼓舞，“那我们快走吧，等找到仙人，吃的喝的肯定有。我要吃三个，不，五个大馒头。”

谢知意窝在许庭安头顶，这处没外人，小老板才再次同意她占据这个位，垂下的尾巴晃荡着，看着叶提冲在前头的背影，颇为感慨。

这孩子是真的实在，见到仙人也只是想着吃大馒头。

但这次，三人越往上爬越觉得不对劲。这台阶越爬越高，路边的树木也渐渐高到望不见顶，石阶旁青草反而像树木那般高。丛丛青草，竟成了茂密之森。山间万物，似乎都在拼命长。

又勉强爬上几阶，山雾稍稍被风吹散。不远上方，一座眼熟的松亭兀然出现，耳熟的滴水声再次响起。

这事要是放在外面，可能就是人人惊悚的灵异事件。但此处是仙山，三人没往这方向想，只觉得仙人有奇术。

等再次到达松亭，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不是山在长，而是他们不知何故变小了，变到只有纸片小人那般大小。

来不及细究与好奇，三人求生意念让他们立马反应过来，人变小了，那相对的，水管够啊。哪怕只是一滴水，对他们现在来说，一滴也能喝到饱。

水滴落之处，放有一根竹筒，与之前遇到的那两小人紧抱不放的竹筒相似。三人都没有去拿竹筒，直接用手去接。

这水滴也是神奇，滴落到手上，竟似捧在手上的大果，凝聚成珠，不散不洒。

叶提站在那接了一颗又一颗，递给许庭安，递给柳不弃，最后给自己接一颗，甚是有趣好玩。

许庭安举起水珠给小猫喝，谢知意舔了几口缓解焦渴后，立马推着许庭安的手，快喝快喝，小老板，这水好好喝。

“这水好清甜，”叶提狼吞虎咽完一颗，整个人像似干扁海绵吸到清水，活了过来，“你们还喝吗？我要再来一滴。”

谢知意喝完半颗，精神重振，轻跃而下。她记得，这些纸片小人当时身后还背着小红果，估计就是在这附近摘的，可以找找。落地后往亭边去，许庭安看见，捧水珠喝着跟了过去。

亭边杂草繁复，许庭安喝完水珠，见自己小猫东找找西嗅嗅，猜到它是在找吃的，于是一起加入找红果队伍。

找来找去，最终在靠近松树根部的缝隙里，找到一株长势很好的红果。学着纸片小人，用树叶兜住小红果，背着回去。一颗小红果三人一猫分，没吃饱，步调一致地又跑去摘下三颗背着回来。

刚背到水滴处，亭内突然闯入三个纸片巨人，高矮不一。三巨人站定会，一人突然捧手上前，巨大的脚掌即将压下来时，一个纸片巨人怀里突然跳下一只纸片小猫。

此时躲在石块下方阴影处的三人：“......”就是说，这纸片的三人一猫，极其眼熟。

三人一猫让纸片小猫用前爪轻轻推了出来，没有竹筒，只是被纸片巨人蹲下围观一番。

叶提咽咽口水，盯着上方，“那什么，我们要不要配合下，害怕地抱一个？”

柳不弃刚嗤笑一声，话都还没起头，一个拿着扇子的纸片巨人突然伸出手指在他身后摆弄，树叶散开，小红果掉落。

无声中，他好像听见巨大的自己对现在小小的自己发出嗤笑声。

“......”感觉自己受到嘲讽又没办法发脾气，好气。

纸片巨人走后，三人一猫皆松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庆幸当时自己没对纸片小人做什么不好的事。要是当时仗着自己的高大就半截撕碎人家，那现在......

咦，不要想不要想。

没有外在危险，三人回回神，把红果清洗清洗，摘都摘了，该吃的吃。

吃饱喝足，山风徐来，三人一猫顿生困意。只这念头一起，便原地困睡躺倒。这感觉有点熟，倒下前，许庭安先一步将小猫揽进怀里。

之前种种，仙山攀爬者皆经此一遭。意识迷迷糊糊间，众人想起进山前仙人说的那句是什么来着？

“持守善念见仙颜，烟霞深处问己心。”

好一个持守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