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衔霜办事速度很快,不出两日,周围三县关于挖心案的卷宗都出现在了江铭翰桌子上。
他细细翻过所有的卷宗,吩咐易衔霜道:“我还需要各县所有医师的信息,包括他们擅长什么、何时定居此处、六年中是否离开过。想必六年前对他们都有过查问,仔细对比这次的排查与上回的记录有何出入。”
“是!”易衔霜领命安排下去。
江铭翰又吩咐道:“你再查一下六年前在这些县邑定居不久的人,范围扩展到前后五年之内。”
易衔霜皱了皱眉:“大人,这怕是有些难吧。”
“我知道,”江铭翰抬头看向她,“尽力而为。”
“是!”易衔霜不咸不淡地抱拳应声,明显有些不悦。
江铭翰不理会她的情绪,轻轻一笑,起身道:“易县尉尽快安排,下午时同我们一起查问当年的经事人。”
易衔霜盯着他,忽地一笑,垂下眸掩去一丝不屑:“大人最近几日不是一直在做这件事吗?怎么还要继续呢?”
江铭翰并不顾忌是否被嘲笑,坦言道:“沐阳县排外,我刚到此地,确实难得到什么信息,还请易县尉多多相助才是。”
易衔霜本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可见他直言不讳,倒觉得自己有些小人得志,略微尴尬。
江铭翰将她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却不在意,淡淡道:“当年的诸位大人查得非常翔实,但仍没有缉拿凶手。或许凶手并非本地人,是当时来的,而后又离开了。”
易衔霜脸上多了几分正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铭翰不再管她,抬脚要出门。
易衔霜突然出声问道:“大人,如果证实凶手已经离开了,如今再查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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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手底下的衙役总问她为什么重启旧案,每每都被她义正词严地怼回去:“朗朗乾坤,恢恢法网,我们护佑一方百姓,哪怕过了千万年,都得为死者追寻到真相,讨一个说法!”
这话是她一直秉持的原则,是她常告诫自己的话,可她解释不清江铭翰调查此案的原因。
一个京城的高官,父为将军母亲摄政,如此身世显赫的人跑到沐阳这小地方来调查六年前的旧案,肯定是有特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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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铭翰停住脚步,回头对上易衔霜炯炯曜目:“因为一直有人为此事承受不该存在的代价。”
易衔霜心中一颤,脑子里闪过被噩梦折磨的百姓,真凶未曾落网,很多人都担心曾经的事会重现;闪过至今不知真相的死者亲属,每年都会有人来县衙问一问;闪过因此事驱逐的人,不知那些人如今都在哪里……
江铭翰不知易衔霜想了些什么,转身出了门,径直回到租住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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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微拂,穿过廊道吹进窗户,轻轻撩起青丝,露出光洁的脸颊映在阳光下,认真地绷着表情,皱眉苦思。
江铭翰进门,抬手阻止菱欢叫沉在思绪中的秦安悦。
菱欢将煮好的茶放到秦安悦手边,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江铭翰悄悄走近,细细看着秦安悦写下的东西。
好半晌,他轻轻出声问道:“沐阳县这一块为什么空着?又为何非要和铜木县连到一起。”
“林景渊追查到铜木县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说他查到了什么能够一路追踪到千里之外?”秦安悦皱着眉抬起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伺候笔墨的人已经从菱欢换成了江铭翰。
“秦安悦,”江铭翰看着秦安悦的眼睛,语气有些无奈,“探案并非靠假设,你写的这满篇都是基于阿照就是凶手,是在用一个真假难辨的东西强行对上所有的节点!”
“可逻辑是通的,不对吗?”秦安悦皱着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有什么问题?”
“不对!按照你这个说法,外面任何一个医术高强的医师都有可能是凶手!你如何判断其他地方的大夫无法如阿照一般会挖心治病?你如何判断在不知道的地方是否也有相似的生意?”
江铭翰手指敲得纸张发出脆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阿照曾经出现在沐阳县,甚至瑞州,更没有蛛丝马迹指向阿照!”
秦安悦被他一连串说辞砸的有点蒙,抬起手让他先停下,容她脑子里捋一捋。
稍微一琢磨她便想到了问题所在,指着纸上被特意圈出来的“林景渊”几个字:“怎么会但凡医师就能成凶手呢?只有阿照在林景渊的调查线上啊!这证明他肯定是有什么发现指向阿照……”
“你怎么知道他查的就是这个案件呢?”江铭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或许他是受人所托办其他事呢?他不是附近几县百姓眼中的大侠吗?”
“我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秦安悦“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仰着脖子缩小她和江铭翰的差距,“一次寻不到寻两次,我们一开始找他的时候就找了好多次!”
菱欢听到愈发激烈的争吵声,从门上探出个脑袋进来,无措地眨眨眼。
江铭翰沉默着,好一会儿,别开目光看了眼眸含担忧的菱欢,垂眸将自己拿回来的卷宗交给秦安悦:“这是易衔霜调来的各县卷宗,你要看吗?”
秦安悦轻轻眨了眨眼,平复了下飞快跳动的心脏,结果卷宗又坐了回去。
她明白江铭翰是在自己找台阶结束争吵,她也正好需要:“我琢磨琢磨。”
江铭翰微微笑了笑:“你先看,我去煮饭。午后我们再去查问当年的涉事人,好吗?”
秦安悦抬起脸:“不是尝试过好几次都没什么用了吗?”
“这次带上易衔霜易县尉同我们一起,她在沐阳已经很多年了,想必威信颇高。”
秦安悦想了想,莞尔笑道:“也不知道易县尉刚到沐阳时是如何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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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见到易衔霜的工作方式时,秦安悦差点惊掉下巴。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探出一个脑袋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下门口的江铭翰和秦安悦,沉声问道:“什么事?”
“我们是官府的人,向你询问一些关于六年前挖心案……”
江铭翰话未说完,便被皱着眉连声打断:“不知道不知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要关门,但关到一半突然被一只脚挡住。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房门猛然被踹开,趴在门上的人被震得倒飞而出跌在地上。
秦安悦吓了一跳,连退两步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幸亏江铭翰手快扶住了她。
房门飞快地扇了几个来回,咯吱咯吱地停住了。
原本站在后面的易衔霜沉着脸推开门,厉声喝道:“屋里人都出来回话!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废话!”
秦安悦瞪大眼看到很快便有好几人从屋里出来,列成一排站在院子里,怯生生望着踹门进来的易衔霜。
方才探门的男人也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问道:“易大人,这是做什么啊?这门还挺贵的。”
易衔霜瞪了他一眼,他登时打住了话,低头规矩道:“大人有什么话请问。”
易衔霜转头看向江铭翰,点头退到一边,示意跟着的衙役去搬两个椅子过来。
江铭翰也有些震惊,多打量了一会儿院中站着的人。
直到衙役将椅子放在他身后,他方不紧不慢地坐下,开始询问:“听说你是当初亲眼见过尸体的人?”
那个中年男人沉默了会,目露恐惧,又看了眼江铭翰,才低下头颤声道:“是,大人,有一具尸体是我发现的。”
江铭翰点头:“详细说说。”
“那时大家都害怕挖心恶魔会找上自己,所以夜晚从不敢出门,可是那晚草民吃坏了肚子,实在是急,在房间里解决了几次……家里人实在受不了那味道……”
江铭翰皱着眉看了眼秦安悦,见她听得认真,便强忍着没有打断,任此人诉说。
“家里人让我去外面,我见天已泛白,便同弟弟相伴出来了,结果就在离我家不远的街口看到了尸体!”
想到当时的场景,他怕的浑身发抖,他的弟弟出声接上他的话:“当时我们太害怕了,没有细看,但那场面太大了,远远就能看到好大一摊血,内脏全袒露在外面,那人还瞪圆着眼睛!”
秦安悦蹙眉,看向江铭翰:“这个细节卷宗上没有。”
江铭翰点头,问那人:“你确定是瞪着眼睛吗?”
“我记不清了。”哥哥看向弟弟,“不过我弟弟说确实瞪着眼,但据说其他尸体都没有睁眼的,所以可能是弟弟记错了,当时记录的时候就略过去了。”
秦安悦细细记下,又听到江铭翰问道:“我过来的时候看了你家附近的街口,街道两侧有几盏长明灯,是以前就有还是最近才有?”
“很早了,很多买卖人回家都走那条街,所以县老爷差人布置了那灯,定了每日太阳一落山便点亮灯。我们家离得近,还做过点灯人拿过俸禄呢。后来县老爷走了,对街的宋家给新上任的县老爷使了好处,点灯人就成了他们。”
“当年出事时那灯便在,对吗?”江铭翰追问。
“对,那尸体就在灯下,我们才看的清楚。”弟弟抢答道,“当时灯放那没多久,我们总往那看,不然也注意不到尸体。”
江铭翰瞳眸微缩,抬头吩咐易衔霜:“查当时的县令调往何处,如今在哪里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