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狐闭目打坐,运转着体内的灵脉。
对于先天继承了两种灵脉的他来说,体内两种强大力量的互相排斥,是从一出生就必然面对的痛苦。
小时候,父亲孟忘川为了帮他减少这种痛苦,为他打造了法宝玄机镜。将他作为妖的虚灵脉的力量部分封印在镜中,以保证作为神的天灵脉的理智能对其形成压制。
镜中是狂妖,镜外似神明。这样的平衡已经维持了上千年。
奇怪的是,最近他经常感觉到体内的灵脉在某个地方纠缠不通,隐隐有相互吞噬的征兆。这极大消耗着他的心神和气力。
又一次尝试疏通灵脉失败后,怀狐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腹部,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虽然狐妖都是雌雄同体,但他元神离体,怎么会……怀狐的指尖化出了尖利的长甲,他想把这个让自己痛苦的小东西挖出来。
长甲摩挲着腹部的衣衫,就当他下定决心的一刻,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怀狐立即收起妖相,披上一件斗篷,打算去看看是什么人。刚走出几步,绕过纱橱,就看到了握着半出鞘的剑的蔡重年,身后跟着满脸忧惧的越宁。
“蔡将军前来,所为何事?”怀狐奉上笑脸。
“奉陛下之命,请王妃和我走一趟。”
蔡重年余光瞟到纱橱后悬挂的陆翊钧的衣裳,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容我先换身衣服”怀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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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通往启明宫的长巷里。
“听人说,蔡将军曾和殿下一起拜祁山仙子为师,在峨眉山仙门修道多年,情谊深厚。”怀狐撑着一把黑伞,主动和蔡重年搭话说,
“我不比将军,和殿下自小相识,不过倒好奇想问问将军,殿下他过去是怎样的人呢?”
“在王妃眼中,恭王是怎样的人?”蔡重年反问。
“一个孩子。”
“王妃当恭王是一个孩子?”
“是。一个认定了某件事,哪怕抓着荆条,两手鲜血淋漓,也不会放手的孩子。”
“我和王妃所见一样。”蔡重年脸上露出难得的真心的微笑,慢慢为怀狐讲起了在峨眉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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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与仙门的契约,陆国千年来,都是一个没有外敌的国家。但皇族内部的权力争斗却相当严酷。如同诅咒一般,几乎每一代皇帝的手上,都沾着自己兄弟姐妹甚至父母的鲜血。
当今女皇陆周,就是通过仙门的支持,发动政变,杀死丈夫后又赶走了自己的孪生哥哥,最终逼父亲禅位,坐上了女皇的宝座。
女皇一共有三个儿子,为了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除了长子陆云鹤留在自己身边,二子陆云起和三子陆翊钧自小便被分别送往太行山和峨眉山,由仙人教导历练。
蔡重年七岁的时候,师傅祁山将当时只有四岁的陆翊钧抱到他的身旁,告诉他这是女皇的孩子,以后将会和他一起修炼,是他的师弟。
很快蔡重年就发现,这小鬼对剑术武功根本毫无兴趣,总是滥竽充数、得过且过,完不成师傅交代的功课,害他一起受罚。
再长大些,陆翊钧就更加放肆。一有闲暇时间,便去画画弹琴,找人下棋,要么就是偷跑下山去勾栏瓦舍游玩,结交异士。总之除了练功,什么都做。
两人同门修炼十年,陆翊钧从没在比武上赢过他一次。
直到陆翊钧十四岁那年。
那是个罕见的大灾之年,南方大水、北方大旱、西南地动。然而女皇仍然同意了仙门加征贡纳的要求,倾尽国库修建庙宇,求仙人做法平息灾厄。
一边是易子而食、啃食尸骸的百姓;一边是穷奢极欲、不劳而获的仙人。如此荒唐之事,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上书直言。
那时候,陆翊钧每天都愁眉不展。蔡重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在他眼中,那人是皇子,即便练功不佳,师傅也不会过多责罚,怎么会有烦忧之事。
很快,陆翊钧便主动向祁山仙子提出,要提前下山回洛京去。祁山自然不许,说他的剑法还没有练成,等他能和师兄蔡重年一较高下的时候,自会放他下山。
那我就和师兄比一场,我赢了,就放我走。陆翊钧说。
祁山同意了。
比武约定在三天后。那三天里,蔡重年看到那人在山后不眠不休,疯狂地练剑。
比武当天,峨眉山下着暴雨。蔡重年手持重光,陆翊钧则持封垣,二人在石台两端相视而立,雨水浸透了衣衫,从剑刃流下。
不过三招,封垣剑就已经脱手。它的主人忍着剧痛,再次抓住剑柄,从地上爬起来,说:再来。
你打不过我。蔡重年警告说。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刚才那人就已经没命了。
打不过也要打。陆翊钧说,然后又举着剑劈砍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在地,口中满是鲜血,左臂脱臼吊在袖子里。
蔡重年握着剑的手不住地发颤,那人每一分身体的疼痛,都加倍地化成了他心里的疼。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几近崩溃地喊着,你到底要做什么。
让我赢。他只听到那人说,于是在下一次封垣剑朝自己劈过来时,他没有躲,剑刃穿透衣衫,划过他的胸口,鲜血喷溅而出。
蔡重年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在蔡府家中了。二哥蔡居安说,他昏迷了一个月之久。
他急忙问,陆翊钧有没有来看过自己。二哥说,没有。
几个月后,天降大雪,新岁到来。就在洛京上下一派喜气,张灯结彩迎贺新年之际,一个风雪夜,三千太子亲兵杀入皇宫。
而这一切,都在父亲蔡元仲的意料之中。蔡元仲在前一晚便告诉他,这会是他加官晋爵的最好机会。
他原以为这场逼宫只有太子陆云鹤一个人参与,所以当在冲入午门的叛军里看到陆翊钧的身影时,顿时惊诧不已。
他拿着剑孤身冲入叛军之中,一路拼杀,找到陆翊钧,哀求他停下来,就到这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师兄,对不起。那人说,一把将他推开,随后两人便被乱军冲散……
后来,凭着在平乱中英勇的表现,他也成功被选入五军营禁军。在之后的朝野“大清洗”里,虽然他和陆翊钧曾为师兄弟,却也没有受到半点牵连,人人都知道,陆翊钧差点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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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恨他吗?”怀狐问。
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人对陆翊钧别样的感情,却并不觉得厌恶或妒忌,反而心口像堵了块石头,为其感到不平。
蔡重年叹了口气:“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王妃会怪我和您说这些吗?”“怎会?将军愿待我如朋友,和我说这些,是解忧的荣幸。”
不知不觉间,两人出王府时还紧张冰冷的氛围,便缓和了许多。
怀狐趁机问起女皇叫他前去的来意,蔡重年也如实将早朝时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我猜,陛下大概是不信恭王会杀郡主,所以怀疑是您因妒杀人。”蔡重年说。
“将军也以为我是这样心胸狭隘之人?”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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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宫宫门紧闭,一众侍从都守在门前,透过槛窗能隐约看到其中青红光影闪动,似乎在做什么法事。
怀狐在门外候立许久,不得传召,只等来了内侍官卫叔宝,称女皇忽然晕厥,病情危急,几位仙君正在合力为其医治。
“王妃可先住在宫中后苑,等陛下醒后,精神尚可时再召您过来。”卫叔宝说,示意身旁宫女带人离开。
“我曾在北地曾学过一些奇门医术,陛下病体久未痊愈,可否让我给陛下看一看?”怀狐试探着问。
怎料卫叔宝竟一口回绝:“不用。”
这话脱出口,那人也自觉失礼,又挤出笑容找补道:“王妃对陛下的孝心,下官会为您传达。不过几位仙君法力高强,定会医好陛下的病,王妃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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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后,为掩人耳目,蔡居安让送自己来的车夫驾着空马车先回了蔡府,自己再乘下属的车马出了皇宫眼线监查范围外,改道去了秦府。
料到蔡居安回来,秦芳早备好了茶水迎接,将下人都屏退出去,两人对坐于方案两侧。
两个为官多年,经过多少风浪的老油条,一对眼,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你我啊,都让人给耍啦。”秦芳拎起小茶壶,为蔡居安添茶。
方才早朝那情势,明眼人都看得清,这案子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扳倒三皇子,蓄意陷害。
“谁要耍我们?还请秦大人明示。”蔡居安故意装糊涂,笑道。
“两虎相争,周围的兔子洞都被踩塌啦。”秦芳继续打着哑谜。
“两虎相争,要看中间那条龙的态度。”
“可龙现在病榻缠绵,这大老虎背后又有太行仙人撑腰,不如我们把案子就这么做实?”
“乾坤未定,秦大人不可操之过急。走错路,登错船,会祸及家人。”蔡居安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可这么个烫手山芋,也不能落在你我手上。”
蔡居安眯起一双笑眼,摆手示意秦芳不用再添茶:“听说杜大人的侄子在大理寺您手下当差?身为堂兄,自然一心要查出杀害堂妹的真凶,你我也该适当帮衬。”
秦芳领会其中意思,立即召人进来,写了封密信传到内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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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百里书缘也刚刚得知,宫中奉仙司的仙君们都在启明宫为女皇医治,暂时无暇帮忙查验毒物,只好先等秦芳归来。
而杜少陵上午到内务府走了一趟,原以为宫人们口风颇紧,恐怕一时难有什么进展。
没承想,一位老宫娥看见他所画的死去宫女的画像,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东宫当值的宫女雁儿。
为了进一步确认,杜少陵摘了自己随身的玉佩塞给那位老宫娥,请她帮忙打听一下,雁儿最近是否还在东宫侍奉。